因為監察委員會要求燕小滄隨時等候調查,當天晚上,他們就住在了農場醫院。反正這個地方很少有病人來,病房都空著。因為楚醫生出了問題,整個醫院的醫生都被監察委員會隔離審查,都住在二層的病房裏。
當時的情況並不複雜,燕小滄不過用了二十分鍾就把自己經曆的事情說完了。大概覺得多問也問不出什麼,監察委員會的幾名官員沒有再理會燕小滄,而是忙著監督製藥廠恢複生產。畢竟,農場製藥廠關係到整個綺夢天堂六成的救生藥液產量,容不得一點閃失。
倒黴的不光醫生們,連農場的守衛也平白無故的遭了魚池之禍,都被集中到了農場的宿舍裏。據說這兩天農場停止營業,新來的準獵人們要等待幾天才能夠拿到他們的寵物祖瑪。
沒有了守衛,自然也就沒有看到在月色下匆匆趕路的那個瘦弱的身影。
燕小滄一夜未眠,到了淩晨四點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爬起身,給索明霓留了一張紙條就偷偷離開了農場醫院。
應該說,從小在洗浴城生活,三教九流不知道見過多少,燕小滄和陌生人打交道的能力還是很不錯的。不過,在洗浴城的時候和母親的同事以及顧客們搞好關係,對各種閑言碎語或者汙言穢語都能夠得體的處置,並不是因為他有這方麵的天賦,僅僅是擔心母親為難,而不得已為之。因為他和同學們關係不好,一直沒有合得來的同齡人做朋友。
現在,他有了煩心事,一時間不知道該和誰商量一下才好。雖然說身邊幾個新結交的朋友都很不錯,也算得上名副其實的生死之交,但是燕小滄覺得對他們說不出口。
畢竟,這是燕小滄的初戀啊。
思來想去,能夠幫他解答心中疑問的隻有一個人,那個疼愛他重視他,給他親人般感受的老奶奶,西門也鏡。
燕小滄到達原木廣場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不過準獵人的接待處都還沒有開始營業。廣場上到處是篝火的灰燼,準獵人們懷著對未來的憧憬,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意氣風發的聊著天。當然,這樣的生活他們還要繼續好幾天,因為燕小滄知道,農場那裏暫時不能提供寵物祖瑪給他們了。
想到寵物祖瑪,燕小滄按了按背包,他的“瞌睡蟲”一直由索明霓代養。聽索明霓說,自從他們兩個失散後,瞌睡蟲就變成了睡不醒,已經連續睡了三天三夜。索明霓的寵物祖瑪“粉紅眼影”狀況稍微好一些,也是無精打采。於是,燕小滄就把寵物祖瑪要了回來,用帶透氣孔的盒子盛著放在了背包裏。
照例的,有一些傭兵團負責招收準獵人的傭兵過來騷擾燕小滄,等他們看到燕小滄胸前二星修士獵人的標誌,再看看他的年齡相貌,就一言不發的走開了。
二星修士獵人燕小滄,“最快升級獵人榜”排名第一,這樣的人才,就算要吸收進傭兵團,也要團裏人力資源部門的高層來做說服動員工作。在原木廣場的都是些一星、二星的低級獵人,可沒有那麼大的麵子和權限。
意外的,燕小滄還看到了一個熟人,不遠的地方,一個很帥氣很強健的小夥子,穿著緊身作戰服,胳膊上套著紅色的袖標,上麵大書“城管”。他正在和幾個準獵人熱切的說著什麼,想來一定還在繼續尋找傭兵團的第二名成員吧。
燕小滄沒有打擾他的工作,徑直來到西門也鏡的樹屋門前,意外的,老太太已經到了,正在打掃房間。
仿佛成了兩個人每次見麵的必備功課,燕小滄接過拖把細心的拖地,老太太則坐下休息,笑眯眯的看著他幹活。
一邊幹活,燕小滄一邊把去農場醫院之後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老太太始終沒有插嘴,即使燕小滄講到他打破了楚醫生的“力場”,成功找到他的位置時,老人家也隻是挑了挑眉毛。
監察委員會的官員告誡燕小滄要對楚醫生叛變的情況保密,不過燕小滄壓根沒有把這個當回事。記得他在外界的時候,很多保密會議的內容都是從洗浴城聽到的,那些人脫的光溜溜的,一邊讓人搓背,一邊肆無忌憚的泄密,根本不管身邊有多少人聽著。
更何況,燕小滄本能的覺得,發生的那一切,實際上西門也鏡都知道。
說到索明霓和任務發布局的布萊克鬥智鬥勇,為燕小滄他們爭取了最大化利益的時候,西門也鏡嚴肅的表情變得和藹起來,她笑道:“小滄你好福氣,找了一個賢內助。有索明霓幫你,就不用擔心戰鬥以外的事情了。”
燕小滄本來聊的眉飛色舞,聽到這句話,一下沒有了心情。
老太太是何等人物,立刻看出了問題:“怎麼了?和她吵架了?”
“沒有。”
“那麼,你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麼問題?你怎麼會連夜跑過來?難道說是別人對你說了些什麼?”
燕小滄毫不掩飾的用敬佩的眼光看向西門也鏡:“奶奶,你好厲害,這都能被你看出來?”他把雍醫的話原原本本的複述了一遍。
老太太笑了:“沒有想到,那個隻會剝人皮的粗魯家夥,還有這樣細膩的心思。小滄,其實,他對你說的話並不過分,甚至說已經很客氣了。”
小滄黯然的點頭道:“我明白。我和索索,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雖然說索索很喜歡我,但是我們的身份地位差的太遠了。”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起了在外界的時候,曾經在網絡上看到的一張照片。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背著一個更小的孩子,正在彎腰給一個同齡人擦皮鞋。兩人的姿勢、衣著、神態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他燕小滄,過去在洗浴城幫忙的時候,也不止一次被同齡的孩子喝斥。
對於地位的差別,他是有切身體會的。
“奶奶,其實我早就想到了,我不應該和索索在一起。這次任務,遇到劫匪遇險我就想過,如果不是和我在一起,索索早就可以利用她原來世界的資源,輕輕鬆鬆的在綺夢天堂裏麵遊逛了。如果她身邊跟著那些實力不凡的保鏢,怎麼會有那麼多麻煩?她和我不一樣,不需要錢,也不需要拚命,她隻是來玩得,就好像去環球嘉年華、迪斯尼樂園一樣。是的,她和我不一樣。”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他不是和西門也鏡說話,而是在努力的說服自己。
世事洞明的老人心疼的看著燕小滄,第一次感到了為難。
從心裏,她把這個堅強而又自立的男孩當成了自己的孫子,可是,即便是自己的親生孫子遇到這種事情,又能夠如何解決?如果她還年輕,一定毫不猶豫地鼓勵燕小滄去追求幸福。什麼身份地位,什麼門當戶對,愛情是無價的,愛情是純潔的,愛情是高尚的,隻要兩個人真心相愛,任何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可是,活的時間長了,見的時間多了,西門也鏡明白一個最淺顯的道理:在很多客觀條件麵前,愛情是最不可靠、最無力的東西。
如果索明霓隻是一般富豪家庭的子女,對燕小滄來說問題並不算大。奮鬥上幾年,到了六星獵人這個允許退出綺夢天堂的最低等級是,燕小滄最少也能積攢幾十億財產,兌換成外界的貨幣,馬上就成了富甲一方的大人物。
可惜,索家是綺夢天堂的股東之一,也就是說,索家的董事長,索明霓的父親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知道綺夢天堂真相的人超不過五百人,他們誰也不會對一個六星獵人有什麼特別優待的。
這樣一來,如果還力勸燕小滄追求索明霓,等於是在害他。
索明霓的父親在正式場合出現的時候使用的都是英文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中文名字是什麼。西門也鏡恰好知道,“索命閻羅”索命,這個名字在黑暗的角落裏一樣是能夠嚇死人的存在。
他是不可能接受燕小滄的。
“你想怎麼辦?”西門也鏡先問了燕小滄一句。
“我不知道。我想離開她,我覺得我應該離開她。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燕小滄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不符合年齡的堅毅,“我發現,在綺夢天堂當中掙錢很容易,容易到難以想象的地步。這裏的將近二百萬獵人,恐怕個個都是億萬富翁。我不太了解索索的家世,可是我想,隻要我努力一些,節儉一些,等我成為六星獵人的時候,一定會有足夠配上他的財富。”
“你覺得,你和索明霓的距離,就是你們之間的家庭,也就是財產?”
看到燕小滄認真起來,西門也鏡也變得嚴肅了。
“也許還有別的,但是,我覺得金錢是根本。從認識索明霓開始,我欠了她好多東西,我不想這樣。如果我們能夠有一個平等的地位,我想我的自信心會更強一些。”
西門也鏡正色道:“小滄,你要考慮清楚,六星級不是那麼容易達到的。你這樣快升到二星,運氣的成分很大,並沒有相應的實力作基礎,如果你抱著輕敵的念頭,以後的日子會很苦。”
燕小滄誠心受教:“我明白的,奶奶請放心。”
“我不放心。每天來綺夢天堂報到的準獵人差不多有一千人,十六年過去了,按說至少應該有四百萬獵人才對,可是,到現在正式的獵人卻不足二百萬,其中三星以下的獵人占了六成以上,你知道為什麼嗎?”
“難道說……”
“因為其他二百多萬人都死了!”西門也鏡幹脆的說,“雖然很多孩子認為愛情比生命更重要,但是你要明白,沒有生命了,愛情也就沒有了意義。”
燕小滄這次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點頭。說實話,他的確有些輕敵了。雖然來綺夢天堂的時間並不長,可是他已經見識過高等級的怪獸風暴狼王和火焰狼王,也見識過金字塔頂端的人物八星修士獵人楚醫生,一切順利的通過之後,有些驕傲是難免的。
“實際上,從你給我講的故事裏,我可以聽出,你和索明霓的感情還沒有那麼牢不可破,你這樣快的離開她,不怕有什麼變故嗎?生活,還是抓緊時間享受才對。”西門也鏡最後一次試圖勸阻燕小滄。
這一點上,燕小滄決心已定:“奶奶,我對索索的感情是不會變的。離開一段時間,考驗一下並不是什麼壞處。我們都剛剛十六歲,在外界不過是剛上高中的年齡,如果我們之間的感情經得起考驗,就算我用三年時間到達六星,我們也不過十九歲。我們的人生還很長呢。”
西門也鏡沒有再多說,她從收銀台的抽屜裏翻出來本手寫的筆記,塞給了燕小滄:“這是一個修士獵人的心得,你可以好好學習一下。你的武功底子不錯,最好不要丟下。但是,每個職業都有他特殊的能力和用途,你掛著修士獵人的胸徽,還是要學習一些常用的魔法。”
燕小滄沒有敢多耽誤,同為安全區的原木廣場,也在智能終端的通訊信號覆蓋範圍之內。他擔心索明霓起床後用智能終端和他聯係,狠著心和西門也鏡告別,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征程。
看著少年遠去的背影,老太太一聲長歎:“年輕的人啊,總覺得未來的時間還多,所以不懂得珍惜。等到後悔的時候也晚了。希望你能早早醒悟,不要受傷太重才好。”
為了躲開通訊信號的覆蓋範圍,燕小滄沒有沿著傳統路線出發。走出原木森林之後,他離開了灰狼草原上被汽車和行人踩壓出來的道路,向著海加爾山脈的另一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