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含煙的攙扶下,冰凝下了馬車,眼前所見,一座規模不大,但頗具氣派的府邸映入眼簾,那門匾上的“年府”二字告訴她,這就是到家了。
大管家年峰是年老爺的遠房侄子,四十多歲的年紀,被年二公子請來這裏做大總管已經有三年時間。聽到門房小廝的通報,他即刻帶領上兩名家仆,早早地恭候在門口。
冰凝一麵隨眾人進了府邸,一麵好奇地察看著這個新家。
雖然從麵積上來講,這京城年府要比湖廣總督府最少小了有三分之二,但是在規模上還算是說得過去:前後四進的宅子,這第一進院是正廳,用於接待賓客;第二進院子是留給年家二老來京時居住之用;第三近院子由年二公子自己一家子人居住;這第四進院子,就是冰凝和玉盈兩位小姐的閨房。最後麵還有一個小巧精致的花園,幾乎就是年家小姐妹獨自享有的一片小天地。
“快讓我看看,要不是在家裏,我可真不敢認呢,妹妹當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不認得!怎麼就生得是這麼漂亮呢?”
“姐姐,虧得凝兒一路想著你的好,怎麼一見麵,就開始取笑凝兒了?難道是當了掌家姑奶奶,這嘴可是越發地厲害了?”
“什麼掌家姑奶奶,就是給二哥幫幫忙,瞧你這張嘴,真是一點兒虧也不吃!”
兩個姑娘嘴上不饒人,手上也是不閑著,一個抱一個親,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團。
“五年了啊!怎麼過得這麼快?姐姐還真是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凝兒最親的姐姐!”
“我能怎麼變?倒是你,一天一個樣兒,再變,就真成了畫兒上的仙女了!”
玉盈一邊說著,一邊將冰凝帶進了早早給她收拾好的閨房。兩個人又嘻笑打鬧了一陣子,玉盈怕她一路勞頓,本來身子就弱不禁風似的,京城的天氣又異於湖廣,於是隻好先強壓下一堆的問題,反正將來天天在一起,日子還長著呢,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讓含煙幫著趕快先歇息下來。
經過幾天的適應,冰凝對京城年府的事情都熟悉起來,就開始正式接受教導嬤嬤的禮儀學習了。分別了五年的姐妹倆又重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住在同一個年府中,那種失而複得的喜悅,兩個人都非常的珍惜。因此,玉盈格外精心地打理著府務,力圖讓冰凝沒有後顧之憂,專心致誌完成學業。而冰凝也是在課業之餘,仍然像以前在湖廣年府那樣,有事兒沒事兒就跟玉盈一起聊天,對玉盈姐姐,她從來沒有自己的小秘密。另外,她還把玉盈的女紅統統地包攬了下來,帕子、兜肚什麼的,玉盈的這些日常閨閣用品,全部由她負責做好。
雖然兩個人好得就象從前一個樣子,但是,玉盈心中那份自卑感卻是愈發地增長起來。冰凝沒有來的時候,好歹她還是這京城年府的大姑奶奶,特別是年二奶奶過世後,她在這府裏的地位與日俱增。現在冰凝來了,她才是正牌的年家小姐,雖然年家將兩個人從來都是一視同仁,可在玉盈的心中,總是沒來由地覺得低冰凝一等。是啊,無論是出身家世、還是樣貌學識才情,玉盈確實是哪一點兒也比不上冰凝, 這就是命嗎?
就像眼前,冰凝正一板一眼地跟著嬤嬤學習禮儀規矩。看著冰凝,天仙般的人兒,一副刻苦認真的模樣,玉盈心中那一點點卑微的感覺又不自然地湧了上來。雖然玉盈也知道自己有點兒無理取鬧,實在是對不住年家父母大人的養育之恩,可是,她就是控製不住那種感覺。
那個被冰凝和含煙主仆二人恨得牙根癢癢的“本王”就是和雍親王,當今聖上,康熙皇帝的皇四子,愛新覺·胤禛,剛剛被康熙皇帝封為和碩雍親王。
本朝的宗室爵位共分十二等,分別為:和碩親王、多羅郡王、多羅貝勒、多羅貝子、奉恩鎮國公、奉恩輔國公、不入八分鎮國公、不入八分輔國公、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奉恩將軍。因此,這和碩親王,是所有爵位中的最高的一等。
四阿哥上一次受封還是在康熙三十七年,他二十歲的時候,當時僅僅受封為多羅貝勒,比他小四歲的八阿哥,時年僅十六歲,就與他一道同樣被封為多羅貝勒;而比他僅大一歲的三阿哥,卻是被封為誠郡王。
四阿哥的多羅貝勒一當就是十一年。
這倒不是因為四阿哥辦事不力,而是因為皇上冊封諸皇子的方式。康熙皇帝冊封皇子,不是誰夠資格,誰水平高就冊封誰,而是“偷懶”地采取了按批次的方式。因此自上一次冊封之後,十一年裏,皇上一次冊封也沒有。
經過十多年的考察,皇上對四阿哥的辦事能力十分欣賞,公正、鐵麵無私、對待兄弟寬厚、和睦,同時,也為了彌補上一次對四阿哥的虧欠,在此次冊封之時,皇上直接將四阿哥封為和碩親王,躍過了多羅郡王這一級,而八阿哥仍然是貝勒,原封未動。這是一個重要的信號,充分表明了皇上對八阿哥的提防之心。
在太子廢而複立的過程中,八弟因群臣推薦為儲君人選,且又被稱為賢王,從而引發了皇上對他奪儲之心的猜忌,進而擔心八阿哥的實力太過強大,有蓋過君主、威脅到自己皇位的危險,因此心生厭惡,迅速地將他排斥在朝中事務之外,算是完完全全地棄用了。
三阿哥原本就是多羅郡王,此次冊封時,順理成章地被封為和碩誠親王。
而四阿哥未參與儲位之爭,又竭力維持良好的兄弟情份,深得皇上的喜愛。因此,康熙皇帝在封皇四子為和碩親王爵位的同時,鑲白旗的佐領和旗人同時劃歸屬下,這其中就包括年家。年家一門兩代英才,歸入誰的門下,都是如虎添翼。現在,年二公子年僅30歲,就已升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可謂年少得誌、聖寵正隆。
王爺自己到現在也不清楚,皇阿瑪為什麼會將年氏一門劃入他的門下。按理說,年家跟八弟的關係更親密:曾經權傾一時的明珠,是八弟的死黨,明珠的孫女又是年家二公子--年羹堯的嫡妻,原來一直以為年家會被皇阿瑪指給八弟。
隨著八弟遭到皇阿瑪的徹底棄用,使王爺清醒地認清了形勢,並極快地調整了策略:避其鋒芒,不爭即爭。因此,他完全放棄了對年家的爭取,而是想辦法通過其它渠道來培養勢力,扶植羽翼。但是,隨著被冊封為親王,又將朝中勢力如日中天的年家劃入進來,真是讓他要好好費一番心思來捉摸透皇阿瑪的意圖。
而現在,還有一個要讓他好好費一番心思,卻是根本捉摸不透的人,就是那個喚作“玉盈”的年家小姐。這麼多天過去了,當初自己已經將代表雍王府的腰牌留給了她,怎麼就絲毫不見對方有什麼動作呢?
當他聽到秦順兒轉述來的粘竿處報告,確實非常震驚。原來自己在寶光寺遇到的一行人,居然就是剛剛劃入自己門下的門人--年家。心裏真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既是覺得這世界是那麼的小,不期而遇的居然是這個新門人,又因為被這年家小姐的一番嚴辭拒絕,麵子上很是不堪。按理說,作為門主,賞賜手下的門人,這是多麼大的榮耀!可是,為什麼,這個年家小姐居然這麼幹脆地拒絕了他的賞賜,連見到門主的腰牌都無動於衷,怎麼能這麼沉得住氣?是心有不滿,還是欲擒故縱?
其實,當初留下腰牌,一方麵是心存感激,畢竟這等臨危不懼、舍生取義的行為,令他很是欽佩,特別是,對方還是一個弱女子。其二呢,他還是想進行酬謝,畢竟知恩不報,不是他的為人君子之道。這最後一層意思,他也是想看看,那個麵對大火鎮定自若,麵對自己波瀾不驚的女子,是否真如當時表現出來的那樣,泰然自定、寵辱不驚;是否也像所有的人一樣,在榮華富貴麵前,低下那貌似高貴的頭顱。
但是,當粘竿處報上來,那個女子是年家小姐,他立即又有了一個新的考慮,那就是要考驗一下,這個曾經八弟的左膀右臂,是否會隨著劃歸入自己的門下,而立場堅定地轉向自己這邊來。還是說,明修四阿哥的棧道,暗渡八阿哥的陳倉。
現在看來,前三個雖然還無法證實,這最後一個考慮倒是完完全全地可以證實了。寶光寺遇險已經過了這麼久,年家居然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看來他們年家一門還是心係八弟,根本對自己這個新門主無動於衷,似乎還在向自己示威:別看我們年家被劃入了你雍親王的門下,但我心匪石,不可轉也!一想到這裏,那一股一股的寒意不知不覺地吞噬著他的心。
但是,每當看到嬌美的李淑清,抱著目前王府中唯一的阿哥--弘時的時候,他的心又突然沒來由地柔軟了下來。沒有那個玉盈姑娘,自己現在還看得到時兒嗎?暉兒、鈞兒、盼兒,三個阿哥都是小小年紀就離開了人世。現在,如果時兒再有任何閃失,該是多麼沉重的打擊!沒有子嗣,就沒有了奪嫡的籌碼,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空談。
雖然玉盈姑娘已經說過,大恩不言謝,可是作為堂堂雍親王,自然不能無故承受了對方的恩情,作為一個愛憎分明的人,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而且,他也根本不甘心被一個自己的門人拒絕,這讓他感覺非常有失顏麵。
時光如梭,轉眼就進了臘月,距離寶光寺火災已經過去三個多月。從天高水長的秋日到寒風凜冽的隆冬,王爺等了整整有一百天,可是這個玉盈姑娘,仍然還是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她怎麼這麼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