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紀柏西似乎沒有聽出我話裏的奚落,反而一臉挺受用的表情:“那是!我紀少爺什麼時候不聰明過。”他目光定定地看著我,“不過沒想到,你還挺勇敢的,妹妹。”

他說著話,伸手想要摸我的頭,我頭一偏躲了過去,我說:“拜托你了,別叫我妹妹行嗎?”我給不出好脾氣,也不知道今天這句話已經重複了多少遍,他的耳朵真的沒有聽出繭子嗎?

他一臉傻笑,“好好好,那叫你什麼好呢?”他低頭自言自語,“叫你橙子吧!怎麼樣!”他為自己想了個好名字而興奮無比。

“哥哥呢?”我問他。

“老大被叫去做筆錄了……”紀柏西說,“不過橙子你放心,肯定沒什麼事。”

我扭過頭不想再說話,也不想再理睬他,隻是覺得累。

周圍是一片雪白的牆壁,我們倆被關在這間屋子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我偏著頭靠著牆壁,覺得累極了,什麼都不想說,隻想睡覺。

我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隻聽見門“吱呀”一聲地被推開了。

我感覺到身邊的紀柏西“噌地”一下站起了身,隨後,便有個高大的身影站到了我麵前來。

我睜開眼睛,便看到哥哥的臉。

我仰起臉看他,此時的他真的是很狼狽,他的嘴角破了,有淡淡的血漬,臉頰上有明顯的紅腫,我看著他,突然覺得心裏特別難過。

我說不出話來,隻是哽咽著叫了聲,“哥哥……”

“嗯。”他悶悶地應了一聲。

我想要站起身,可是還沒等身子站穩,卻險些摔倒,腳踝處又傳來一陣巨痛。

我倒吸一口涼氣,腳踝可真疼啊,我趕緊坐下來,使勁地揉了揉腳踝處的關節,果然,已經腫起很高了。

“別亂動。”哥哥皺了眉,輕聲說,他的語氣像是訓斥,又不像,雖然聲音是冷冷的,可是我仰起臉,卻分明讀到他眼中那抹稍縱即逝的關切。

與他的視線相撞,我的心莫名地一動,我低下頭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我說:“哥哥,我們回家吧。”

“去醫院。”短短的三個字,我還沒反應過來,哥哥居然一下子轉過去半蹲了下來,“快上來。”

原來他是要背我,我有點受寵若驚,瞬間慌了神,吞吞吐吐地說:“哥哥……其實……其實我能走的,真的。”

我說著就要演示給他看,可是哥哥的語氣卻依舊是不容置疑地,他有些不耐煩:“快點。”

我猶豫了好半天,觸上他那嚴肅的目光,不敢再說什麼,乖乖地趴在了他的背上,小心翼翼地抓著他的肩膀。

哥哥一下子把我背了起來,我心裏卻在想:“他平時不是最討厭和別人有任何身體接觸的嗎?上次還不是因為我扯了他的衣角,我們才一起掉入大坑裏的嗎?

我正胡思亂想著,耳邊卻聽見哥哥揶揄的聲音:“林默橙,你怎麼這麼重,和小豬一樣。”

身後的紀柏西哈哈大笑起來,我臉上一紅,有點掛不住,狠狠地瞪了紀柏西一眼,我不再說話,隻是老老實實地趴在哥哥的脊背上。

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種久違的溫暖感,

哥哥雖然很瘦,可是肩膀卻很寬,讓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哥哥就這樣一直地背著我來到了大街上,夜那麼深,街上樹影綽綽,人影稀薄,很久才能看到一輛計程車呼嘯駛過,因為時間確實已經太晚,哥哥讓紀柏西先回了家,我和哥哥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輛閃著大燈打著空車標誌的計程車慢吞吞駛過來。

我和哥哥兩個人朝醫院的方向去,我原以為哥哥是要看他的臉傷的,因為他這個自戀的人,平時最重視的就是自己的個人形象了。

可是我怎麼都沒想到的是,哥哥帶我來醫院,竟然是為了看我的腳傷。

此時時針漸漸地指向淩晨一點,哥哥掛了急診,護士姐姐極不情願地幫我的腳傷上了藥。好吧,其實我得承認我是一個挺討厭的病人,確實擾了她的清夢。

在那位護士姐姐惡狠狠的眼神中,我終於結束了上藥的整個過程。

哥哥扶著我走出醫院的時候,夜色更沉了。

馬路上根本看不到計程車的影子了,盡管現在已經是七月份了,可是時間沉入午夜的時候,還是不免會覺得涼風習習,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阿嚏!”

“你很冷嗎,林默橙?”哥哥側過頭問我,我很意外這次他竟然沒有嘲笑我。

“還好。”我緊緊攥著冰冷的手心,說得有點勉強,我踮起腳尖看著遠處,可是卻看不見計程車的半分影子。

我們就這樣默默站在涼風中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鍾的光景,哥哥突然轉過頭:“林默橙,來,我背你,我們往前走一段路,或許前麵十字路口處的計程車會多一些。”

“哦,好。”我趕緊應道,哥哥再次把我背了起來。

馬路上冷冷清清地,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好長好長。

我有些倦了,輕輕靠在他的背上,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時間靜默了,周圍的空氣也是靜默的,我卻感覺心裏很踏實。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這個晚上皎潔的月光,雖然不清透,但卻柔和極了,像是薄薄的細紗,籠罩在身上,溫柔得無懈可擊。整個天幕像是深藍色的呢絨,星子漫天,將暗夜點亮,美輪美奐得就像一幅水彩畫一般,那麼的不真實,卻又那麼的觸手可及。

我有些傻兮兮地仰著頭看著星星,我說:“哥哥,你看,那個是北極星嗎?”

“真是傻氣。”哥哥對我的想法嗤之以鼻,嘲笑我。

我又說:“哥哥,你說,我們愛著的人死去了,真的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看著我們嗎?”我的語氣很是認真。

我靠在他的脊背上,我能明顯感覺到他的脊背一滯,然後我聽見他說:“我不知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頓了頓又說:“不過我希望是這樣的。因為……我很希望在夜晚抬起頭來的時候,可以讓她看到我。”

他的聲音說到後來已然很低,可是我們離得很近,我還是聽清楚了。

正在我暗暗地琢磨著哥哥口中的“她”是誰的時候,他幽幽的聲音就又傳到了耳朵裏麵來,“我很希望,我很希望能看到代表我媽媽的那顆星。”

哥哥的媽媽……我在心裏默默地重複著,先前我一直都以為哥哥的媽媽是活著的,隻不過是和陸叔叔分開了而已,而哥哥這種冷漠的性格,也是因為在單親家庭長大的緣故,可是我怎麼都沒想到,哥哥的媽媽竟然早就不在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瞬間,我覺得心裏很難過,那種痛失親人的痛我也是感同身受的不是嗎,我想到我失蹤了很久的爸爸。

我想說些什麼安慰他,可是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是將臉靜靜地靠在他的背脊上,靜靜地,我希望他也能感覺到我傳遞給他的些許溫暖。

就這樣,我們之間又沉默了下來,他負著我靜靜往前走,這一刻,我卻不再覺得尷尬。

哥哥突然開了口,他說:“其實我媽是在四年前去世的,那時候我才十二歲……”他的聲音淒然,“她走得很突然,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盡管我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但是我卻能深刻感覺到他的那份疼痛,那份疼痛也讓我的心變得窒息,我想要分擔他的疼痛,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所以隻能安靜地聽著他說話。

哥哥繼續說下去。

“那天是爸爸的生日,可是他卻很晚才回家,他回來的時候,卻是滿身酒氣,整個人爛醉如泥,因為爸爸的胃從來都不好,媽媽很擔心,便從爸爸的錢包裏拿出錢,氣匆匆地想去樓下的藥店給爸爸買藥,這一出去,她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停下了腳下的步子,空氣中因為他的敘述而布滿了哀傷的味道。

“是車禍。”他幽幽的聲音將這三個字說出來。

“哥哥,都已經過去了,你別難過了,我想陸阿姨如果化成星星的話,她一定希望你是笑著的。”我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有些語無倫次。

他的嘴角漾起一抹淒然的笑,他側過臉,月光照在他身上,我看著他,哥哥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溢滿了細碎的鑽石。

“哥哥……”我看著他。我小聲說:“其實這也不能都怪陸叔叔啊,其實……其實他是很愛你的。”

哥哥冷笑了一聲,說:“你知道那天我在媽媽放在桌子上的錢包裏看到了什麼嗎?”

我茫然搖頭。

他的聲音很重,一字一頓,又像是咬牙切齒,我甚至能透過四年的時光,感覺到十二歲時的他,將那張照片狠狠捏在掌心,而後撕得粉碎的決然。

我聽見他說:“是一張照片,一張年輕的,漂亮女人的照片。”

我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我說:“那說明什麼呢?”

哥哥的聲音清冷,停頓了好久,才繼續說下去,“我想,那應該是他的情人,而那天他破例沒和我們回來慶生,就是和這個女人在一起。”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哥哥和陸叔叔之間完全不像一般父子那樣親厚,非但不親厚,更是有一種難以化解的疏遠和冷漠在其中,以前我一直以為那是代溝或者誤解之類的,現在我才明白,那其中,是深深的仇恨。

仇恨是種子,在四年前的暗夜悄然萌芽,這麼多年過去,在心裏牢牢生根,堅不可摧、他和他父親之間的親情,在四年前就已經被仇恨的種子生生阻斷。他們之間的距離,隨著哥哥對他母親的思念,越來越遠。

直至走到今天的無法挽回。

我心裏這樣想著,暗暗歎息。

那天我們走了很久,走過了好幾個街口,依舊沒有搭到車。我知道哥哥的心情不好,也不說話,隻是跟著他一直走。那時候突然有一種錯覺,好像這條路沒有盡頭,好像我們要一直地走下去。

可是,我卻沒有一點擔驚害怕。

我輕輕趴在他的背上,想著哥哥剛剛的話,就這樣想了一會兒,巨大的困意籠罩了我,恍惚間我聽見哥哥說:“林默橙,天快亮了,我帶你去看日出好不好?”

他的聲音那麼近,又那麼遠,很清晰,卻又模糊,迷糊的讓我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朦朧間,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啊。”

之後,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隻是那天的夢裏有星子,有夜幕,

璀璨的星子,深藍的夜幕,之後,是晨曦微露,和晨光照射下哥哥微微的笑臉。

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美好。美好得讓我竟然瞬間忘記了之前一直困擾著我的夢魘。

一切,好像又能重新開始了。

第二天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家裏的床上,我揉著惺忪的睡眼,窗外的陽光溫暖地照射進來,已經日上三竿。

臨近中午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是哥哥回來了嗎?我驚喜地從沙發上蹦了起來,竟然忘記了腳傷,這下牽動了腳踝,我痛得呲牙咧嘴。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開門,“哥……”我還以為門外站著的人會是哥哥,我看清楚眼前站著的人後,另一個“哥”字便吞了回去。

“是……是你?你怎麼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家呢?”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顧曉司。

居然是顧曉司!他居然來我家找我!我覺得不可思議。

顧曉司輕輕衝著我笑,“林默橙,你就是這麼招呼客人的嗎?”他故意皺著眉頭,嗔怪的語氣。

我急忙側了側身子趕緊把他讓進來,“請進請進……”我還特意配合了個笑臉,心想這下誠意夠了吧。

顧曉司進了屋子,我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可樂遞給他,看著他有些微微發紅的臉,我說:“給。外麵天氣很熱吧。”

他隨手接了過來,“嗯”了一聲,盯著我的腳看了幾秒鍾,開口問道:“林默橙,不過是一天不見,你怎麼負傷了呢?你的腳這是怎麼了?”

“不小心扭到了。”我垂下頭,好吧,我是一個不擅長說謊的人,我的臉有些微微發燙。

他沒有追問些什麼,繼而又說:“這也是你沒去上課的原因嗎?”

“啊……對。”我順勢說,隨後問他,“那你來我家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我上下打量他。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像是如釋重負,他擺擺手:“沒,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哦,對了,我把今天老師發的試卷幫你拿來了,你把課本拿出來,我幫你畫一下重點。”

“哦,好。”我轉過身,繼續一瘸一拐走上樓梯去拿課本,心裏卻在想,他為什麼來我家找我呢?真就是幫我畫重點和送試卷這麼簡單嗎?他剛剛臉上的那種如釋重負又是什麼呢?

想著想著,心裏就明白了,昨天在仙蹤林的一幕適時浮現在了腦海中。

原來原因還是那條黎密可故意捉弄我的信息,顧曉司是怕我受了那條信息的影響而不再去上課。

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心裏對顧曉司還是分外感激的,他果然是個溫暖體貼的男孩子,我想書裏麵說的溫潤如玉,大概就是他這樣的男生吧。

我把課本拿了出來,顧曉司便和我一起坐在一樓客廳的桌子旁開始畫重點。

他的模樣很是認真,每個知識點逐條講給我聽,見我皺眉,他就會體貼地放緩語速再講一遍。

他真是個耐心細致的男孩子,性格一等一的好,怪不得那麼多女生都喜歡他,可是我真的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黎密可就不喜歡他呢?

想到黎密可,她那張漂亮的臉便又浮現到了眼前,雖然她捉弄過我很多次,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對她是沒有厭惡的,我內心深處並不認為她是個壞心腸的姑娘。

我想著心事有些失神,顧曉司叫了我好幾遍我才緩過神,他大聲叫我,“林默橙,林默橙,北京站到了!”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地笑出聲來,我沒想到顧曉司也有這麼可愛幽默的一麵。

我剛想說些什麼,門口突然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我便看到哥哥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居然這麼早回來……這是我怎麼都沒有料到的事情,我還以為他這次出去又要半夜回來……

我看著哥哥,他提著大大小小好幾包的東西,外麵一定是炎熱極了,此時他的臉很紅,昨天晚上的紅腫也並沒有消去,看起來很憔悴的樣子。

他顯然很快看到了我身邊站著的顧曉司,眼中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便轉瞬即逝了,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繼而,便又是一副麵無表情的冷冰冰的樣子。

一時間,屋子裏好安靜,氣氛詭異極了。

我鼓起勇氣出來打圓場,我說:“哥哥,你回來了,你吃飯了嗎?”

可惜哥哥並不買賬,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隨後把手裏的幾大包東西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便轉身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