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唐小天當兵(1 / 3)

年少的他們,在星空下許下諾言,一個說願意等,一個說一定回來。

高三快畢業的時候,唐小天告訴舒雅望,他要去當兵。

舒雅望搞不明白,成績這麼好的唐小天為什麼要去當兵呢?直接去考軍校不是更好?

唐叔叔說:“從軍校畢業的那叫學生,從部隊畢業的那才叫軍人,要成為真正的軍人必須從部隊曆練出來。”

舒雅望抿了下嘴唇,簡直有些不能理解唐叔叔的想法,為什麼他總是這樣,人家的孩子疼都疼不過來,而他卻哪裏累哪裏苦就把唐小天往哪裏送。

舒雅望問唐小天:“那你自己想去嗎?”

唐小天望著她點頭,用少有的深沉語調說:“想去。男人當兵後悔兩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

先當兵再考軍校,然後成為一名像父親一樣出色的軍人,這就是唐小天為自己選擇的未來,他的眼神堅定,目標明確,像是從小就定下了誌願,到了實現目標的年紀,他便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

舒雅望有些羨慕唐小天,羨慕他活得這麼明白,羨慕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過什麼樣的人生,在為實現什麼樣的理想而奮鬥。

舒雅望沉默地看著窗外急速後退的風景,輕輕地握緊書包帶子,夏木靜靜地坐在舒雅望旁邊,看著車窗外不時閃過的路燈忽明忽暗地照在她的臉上。夏木垂下眼睛叫她:“喂。”

“嗯?”她轉過頭看他,十三歲的夏木還是那樣精致漂亮,麵無表情的樣子像極了櫥窗裏的人偶娃娃。

“……”

“怎麼了?”

夏木轉過臉問:“今天怎麼不說話?”

她平時話不是很多嗎?可以從上車說到下車。

“我在想事情。”舒雅望往座椅裏靠了靠,歪著頭看他,一臉疲倦的樣子。

夏木轉頭看她,臉上的表情未變。

舒雅望有些不滿地看他:“夏木,你不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夏木嗯了一聲,表示了他淡淡的好奇。

“想知道?”舒雅望好笑地看著他,手指不停地戳著他的臉頰。她就是喜歡這樣戳他的臉,因為這樣做他漂亮的臉才會有些變形,眼裏才會有些神采。

“別戳我。”夏木歪著頭,躲著她的攻擊。

“想知道的話,就給我抱一個吧!”舒雅望說完也不等夏木反應,伸手就將他抱住,使勁地用下巴在他頭上蹭著,嘴裏開心地叫:“呀呀,小夏木抱著可真暖和。”

“你……放開我。”夏木使勁掙紮,臉被她緊緊地埋在胳膊上,頭發被她蹭得亂糟糟。

“放開啦。”夏木用盡全身力氣終於把舒雅望推開,然後退後一些,防備地瞪著她。

“再給姐姐抱抱嘛。”舒雅望很失望地伸著手要抱抱,夏木抱起來軟軟的,香香的,好舒服。

“不要。”夏木一邊用手將頭發理好一邊逃到車子另一邊的位子,轉過頭不理她。

舒雅望誘惑地問:“難道你不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夏木丟給她一個小小的背影,明顯不想理她。

舒雅望並沒追上去騷擾他,隻是輕輕地笑,笑著笑著忽然低下頭,一臉落寞。她身邊的窗開著,烏黑的發絲在風中微微拂動,窗外一排排路燈不停地在她身邊倒退著。

她低著頭發呆,過了好一會兒,身邊的皮椅又陷了下去,衣袖被扯了扯,她轉過頭去,隻見夏木一臉酷酷地坐在邊上說:“給你抱好了,不要把我的頭發弄亂。”

舒雅望吃驚地挑挑眉,撲哧一下笑了。夏木聽見她的笑聲,刷一下站起來,抬腿就想走。

舒雅望比他快一步,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按下來,然後靠過去攬住他小小的肩膀,頭輕輕地靠了上去,閉上眼睛,用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夏木真可愛。”

夏木將背挺得筆直,嘴唇輕輕地抿了抿。等了好一會兒,舒雅望都沒有再說話,夏木忍不住提醒她:“你說要告訴我你在想什麼的。”

舒雅望睜開眼,揚唇一笑,輕聲道:“我在想我的人生目標。”

“人生目標?”

“是啊。”

夏木沒回答,舒雅望也沒繼續說話。舒雅望覺得她和夏木在一起的時候,如果她不主動說話,他們倆的對話是很難進行下去的。

可今天卻不一樣,夏木居然感興趣地問她:“然後呢?”

“嗯?”

“你想到了什麼樣的人生目標?”

舒雅望低著頭,一下一下地掰著手指,輕聲答道:“不知道,還沒想好,也許我就是那種終其一生也隨波逐流,碌碌無為,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的人吧。”

夏木垂下眼沉默了很久,抬頭說:“這樣很好。”

“唔?”

“那些目標堅定的人,才是最自私最冷酷的。”夏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成熟得不像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舒雅望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轉頭問他為什麼這麼說,可夏木卻不願意再回答,隻是麵目表情地望向遠方,眼神越發陰鬱。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父親是一個目標堅定的人,所以,不管母親如何擔心,如何勸說,他還是堅定地從事最危險的工作,最終在任務中失去性命。

因為母親也是一個目標堅定的人,所以,不管他如何哀求,如何哭鬧,她還是在他麵前舉槍自盡。

目標堅定的人啊……夏木的雙手緊緊握住,握到指甲將肉掐得生疼也不曾放開。

一直到一隻溫暖的手覆在他的右手上,他才回過神來。隻見舒雅望一手背著書包,一手牽著他,溫柔地望著他笑:“夏木,到家了。”

夏木握緊的雙手這才緩緩鬆開,血液加速循環讓他的手有一種觸電般的酥麻感,他轉頭望向車外,昏暗的路燈下,已是熟悉的軍區大院。

晚上九點左右,舒雅望認真地畫著畫板上的圖畫,門外舒媽媽大聲叫:“雅望,電話。”

“哦,來了。”舒雅望答應了一聲,放下畫筆,站起身來,快速地走出去,接過話筒。

唐小天在電話那頭笑:“雅望,是我。”

“哦。幹嗎?”舒雅望不客氣地問。

“唔,沒事。”唐小天被她一凶,有些無措地摸摸鼻子。

“……”

“……”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舒雅望咬了咬嘴唇,然後說:“沒事我掛了。”

“雅望!”唐小天害怕她真的掛電話,急忙說,“雅望,你出來吧,我現在去操場等你,你一定要來。”

“我不去。”

“你不來我不走。”

“騙人,明天天一亮你還是會走。”明天就是唐小天參軍的日子。

“雅望,我下去了。”唐小天說完這句話,就掛了電話。

“喂!喂!”舒雅望對著發出嘟嘟聲的電話喂了好幾下,然後

有些生氣地掛上電話。

臭小子,現在敢先掛電話了,她得下去教訓他!

轉身拿了外套,穿了鞋子,舒雅望就往大院操場奔去。結果……說不去的人,居然先到了。

在舒雅望對著天空閃爍的星星瞪眼睛的時候,唐小天才慌慌忙忙地跑過來,舒雅望遠遠地望著他,他的頭發剪成很短很短的板寸,英俊的臉龐更顯陽剛之氣。他跑到她麵前站定,有些輕喘。

他家離大院操場比她家遠五分鍾的路程,看樣子他也是一口氣跑來的。

唐小天將手中抱著的一堆參考書遞到舒雅望麵前說:“這些書和筆記給你複習的時候用。”

“不要,我自己家還有一大撂沒看呢。”舒雅望別過頭不接。

唐小天一如既往地有耐性:“雅望,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明天就要走了,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我沒生氣。”她輕聲否認。

“那你這幾天都不理我。”唐小天有些急了,低著頭看她。

舒雅望咬咬嘴唇,眼眶有些紅了,她低下頭,小聲地說:“我沒有生氣,我隻是,舍不得你走。”

唐小天一愣,目光直直地盯著舒雅望,他的眼眶微微地紅了,心髒突然被揪緊。

“雅望。”

舒雅望沒抬頭,烏黑的長發遮住臉頰,眼角的淚水輕易地就落了下來。

唐小天伸出雙手,很想抱抱這樣的舒雅望,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卻放了下來。忽然他蹲下身來,將手裏的書放在地上,做出了俯臥撐的姿勢,對舒雅望說:“雅望,你上來。”

舒雅望站著不動,好笑地看著他道:“幹嗎,你爸爸又沒罰你。”

“我自己罰我自己。”唐小天撐著草地說,“我惹你哭了,當然要罰。”

“不用了啦。”

“快上來。”

舒雅望笑著咳了一聲,走過去,坐在他背上,裝著嚴肅地說:“好啊,那就做二十個好了。”

“好。”唐小天沉下身去,開始一下一下地做著俯臥撐,舒雅望坐在他的背上抬頭望著眼前晃動的星星,輕輕地笑了。從小到大,這樣的景色到底看過多少遍,她已經不記得了,從一開始經常跌倒到後來他能穩穩地托住她,已經有十八年了,在往後的兩年裏,她將看不見這樣的景色了吧,輕輕地歎了口氣,雖然自己確實不想讓他去,可是……

唐小天沒做到二十個的時候,舒雅望就站了起來,她彎下腰將唐小天拉起來,紅著眼睛認真地望著他說:“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唐小天再也忍不住,一把拉過舒雅望,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

年少的他們,在星空下許下諾言,一個說願意等,一個說一定回來。

唐小天走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早上八點的火車。舒雅望早早地就在樓下等他,當看到他穿著一身綠色的軍裝,戴著大蓋帽,胸前戴著紅彤彤的大紅花走出來的時候,她撲哧一聲就笑了,忽然想起一句軍隊的宣傳語:一人當兵,全家光榮。

唐小天直直地朝她走過去。舒雅望理了一下長發,微笑著抬頭看他。

“嘿嘿。”唐小天有些局促地理了理上衣的下擺,這不是他第一次穿軍裝,小的時候,他經常偷拿父親的軍裝穿在身上,對著鏡子走來走去,大大的軍裝罩在他小小的身上,過大的帽子幾乎能將他的整張小臉都遮住,雖然穿著很奇怪,但鏡子裏的他還是笑得一臉燦爛。

終於有一套屬於自己的軍裝了,他正了正軍帽,忍不住心中的歡喜,對著舒雅望立正站好,行了一個很標準的軍禮。

舒雅望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不錯不錯,挺像樣的。”

唐叔叔從後麵走出來,一腳踹在唐小天的小腿上:“臭小子,顯擺什麼?”

“啊,爸!”唐小天摸著被踹疼的小腿,有些不滿地叫了一聲,真是的,他都要走了也不給點麵子。

唐叔叔瞪他一眼,然後對舒雅望親切地說:“叔叔去取車,你們在這兒等等。”

“好。”舒雅望乖巧地點點頭。

唐小天上前一步,抿了下嘴唇,拉住舒雅望的手,小聲說:“你別送我去了。”

“為什麼?”

唐小天抬眼,很溫柔地望著她說:“我不想看著你哭。”

舒雅望心裏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道:“可我想看著你走。”

唐小天拉住舒雅望的手輕輕地握緊,他不知道說什麼。眼前這個女孩,自己從出生就認識了,從懂事起就喜歡了,對她,他有太多的不舍,有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光是喜歡根本不夠表達這種感情。

這是什麼呢?滿心暖暖的甜蜜,又帶著濃濃的不舍,卻不覺得悲傷,因為他知道,她會等他回來,因為他知道,她對他有相同的感情,那種深到骨髓、到血液的感情。

唐小天的手臂猛地往回一拉,舒雅望被他帶進懷裏,他將手臂慢慢地收緊,她安靜地待在他懷裏,沒有說一句話,她纖細的手臂環住他的背,她秀麗的臉龐輕輕地靠在他的胸前。他聞到她的發香,她聽到他的心跳。

那個夏天,他們十八歲;那個夏天,他們分離;那個夏天,那個擁抱,那個最初相愛的人,在今後多年,總是反反複複地出現在他們的夢裏。

那天,舒雅望沒有再堅持送唐小天,因為,她也不想看他哭。她站在軍區大院的門口,看著唐小天鑽入唐叔叔的車裏,車窗緩緩降下,他在車裏緊緊地望著她,她對他微笑,雙眼通紅,強忍淚水,他同樣微笑,同樣紅著雙眼,同樣強忍淚水。車子的發動聲讓他們意識到,真的要分開了,他們對未來感到迷茫,卻又忍不住去堅信,會再見的。

那時,他們將永遠在一起。

汽車緩緩開動,舒雅望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兩步,唐小天從車窗裏探出上身,猛地將胸前的大紅花扯下,丟出窗外,鮮豔的紅花在空中翻飛著,絲綢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精準地飛入舒雅望的懷裏。舒雅望愣了一下,伸手接住紅花,抬眼望著唐小天,車子已經開出幾米,唐小天在遠處對著她大聲喊:“雅望!你要等我回來!你一定要等我!”

她望著手裏的紅花,鮮豔的顏色,簡單的做工,平滑而厚實的質地,這最廉價的禮物,卻比千萬朵盛開的玫瑰更令她心動。

她低著頭,把玩著手裏的紅花,輕輕地笑:“隻是兩年而已……”

再抬眼,臉上已經沒有了悲傷,眼神堅定而又倔強地望向已經消失在遠方的車子。

唐小天走後,舒雅望參加了一所省外重點大學和一所本市重點大學的美術專業考試,並以優異的成績通過錄取線,接下來的,就隻剩下文化課考試。

六月中旬的天氣已經熱到讓人難以忍受,教室裏的風扇呼呼地扇著,書頁被吹得嘩嘩作響。

曹老師走進教室望著講台下已經被考試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學生說:“大家先休息一下,馬上就輪到我們班拍畢業照了,大家一起到教學樓前麵的空地上集合。”

“哦。”台下的學生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對他們來說,現在什麼也激不起他們的興趣,他們隻是在等待最後那決定命運的一刻,是死是活就看那一場考試。

舒雅望從文海題山中抬起頭來,忍不住想,時間過得真快啊,仿佛昨天還看人家站成幾排笑著拍畢業照,一回神,就已經輪到自己了。

站在最前麵一排,身後站著二十九個帥哥,舒雅望望著鏡頭展開笑顏,在照片中留下一個最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