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了一個時辰的鱷龜原,此時終要歸於平靜。
一頭頭紅眼,自諸多營地中飛出,盤旋夜空,齊齊往深處去。大量“拾珠人”的工作也已結束,各自往自己營地歸去。
丁寇也是如此,隻是相比其他拾珠人隨意的態度,他卻是迫切之極。
各處皆是狼藉的營地中,一道人影正在奔行。丁寇麵色蒼白,大汗淋漓,卻猶自不願降低速度,甚至強行以力禦施狸行訣,穿過一個個營地,往自己的營地狂奔。
“快,再快一點!”
丁寇雙眼直視前方,盡管視物如白晝毫無阻礙,他依舊不及看周遭物事,眼底隻有那條回歸自己營地的路徑。
數息之後,鱷龜原上已平靜許多。
一千紅眼,盡皆歸籠。
此時該是深夜了,可沉沉夜空,卻驟然發生天象變化。
墨色天空,驀地那厚厚烏雲散去,一輪巨大、浩瀚之月緩緩顯現,詭異的是,此月竟非銀白,而是殷紅如血的顏色。
那是血月,夔國的護國大陣崩潰之後,偌大區域,就換了一種天象,一日時間,半日赤陽當空,半日血月懸天,赤陽有炎炎熱力,曬烤大地,血月則是陰冷冰寒,冰火兩重天,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修士自是不甚在乎。隻是苦了夔國億萬凡人,災難一至,全部淪為饑民,等待著殞命的一日。
每晚的恐怖盛宴,時間便在赤陽落、血月未出的一個時辰中,血月一出,紅眼歸籠。
此時血月現一角,卻讓丁寇的麵色更顯惶然。
默默算計了一下時間,丁寇立時狠狠咬牙,不顧體內的虛弱之感,強行灌力如雙腿,又施狸行訣。
刹那身形,化作一道矯捷獸影,轉瞬便穿梭過了半個營地,再睜眼看,眼前正好顯現出自己的營地。
顧不得欣喜,丁寇立時躥向自己的殘破帳篷。
一入帳中,丁寇體內,心髒突兀的狠狠一抽,“轟的”一下,頭顱一震,好似被什麼重擊了一下,登時就渾渾噩噩,腦海深處多出無窮漩渦來,將丁寇的心神扯將過去。
“嘭”
“果然,又來了!”
丁寇的暗罵,絲毫作用都沒有,下一刻,他的心神便被完全吸入那莫名出現的“漩渦”裏麵。
外麵看來,便是他的軀體突兀一僵,直接倒在雜草鋪上,昏迷了過去。
這般動靜,完全不似力竭而昏,且這也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隻是一刹那而已,丁寇的軀體,很快就起了反應。
顫抖!一陣陣的冷顫,開始在丁寇的身上出現,好似打擺子般,抽搐、顫動,丁寇那清秀臉上,五官狠狠地糾結在一起,好似在承受著什麼恐怖之極的痛苦。額頭上,頃刻間豆大的汗珠有如泉湧般,沾濕他的破爛衣衫,外露的皮膚上浮現潮紅、疙瘩。
更詭異的是,丁寇的口中,不斷發出夢囈之聲,伴隨著麵上不斷變化的神色,恐懼、憤怒、絕望、瘋狂……簡直好像得了失心瘋般。
任是誰也不知道,在這血月淩空之夜,難民營中一座帳篷裏麵會有這樣一幕。似也因了這一幕,營地裏麵,荒蕪、死亡的氣息,更加的濃重了。
丁寇那般反應,好像是在經受著什麼噩夢。
可他又不是因為昏睡而入夢的,倒像是某個時辰一到,他的軀體就自動進入這種狀態。
這種時候,時間流逝的尤其緩慢。
一息、一刻鍾、一個時辰……
數個時辰,近半日,一直持續這般狀態的丁寇,竟是奇跡般的毫無虛脫跡象,反而麵色更加紅潤了些,比白日時更甚。
帳篷之外,高空,漸顯一抹赤色。
“喝”
突然的一聲輕喝,雜草跺上一道人影猛地彈起。
丁寇上半身做起,雙眼艱難的睜開,帳篷裏麵雜亂的景象立時映入他的眼中,同時還有那隱約射入帳內的赤陽光芒。
丁寇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全身上下皆被汗水浸透,好似整個人都是從水裏撈出來了一樣。
“呼~又熬過一次!”
丁寇張口,喉嚨幹澀,發出一聲感歎。
他的眼中,卻是一絲慶幸之色都沒有,反而是充斥了別的神色,驚懼、躊躇,非他本來之色,而是那詭異狀態的殘留。
丁寇微一閉眼,驀地,刹那,一幕幕殘留的景象,無比清晰的浮現在丁寇的腦海。
那是煉獄般景象:奢華的府邸中,主仆安樂,突兀出現的黑甲士兵,森白刀光與殷紅血色混雜在一起,砍殺聲、嘶喊聲,屍體、血液、殘肢……最後的火焰吞噬一切。每一幕都無比的清晰,讓丁寇感覺身臨其境,好似那噩夢般的一夜,他就在那府邸中,麵對著那一切。
丁寇麵色蒼白,忍受片刻之後,心念一動便將這些噩夢般的景象強行壓製下去。盡管正是這些每日一次必定經受的噩夢景象,才讓丁寇明悟了他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到底遭遇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