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機會說這些話的,但是我不懂得說。父親反過來安慰我們,他說別擔心,我還會回到講台上的。我低了頭假裝有事走出病房,終於再也止不住悲傷,對著走廊的牆壁放聲大哭。
父親,如果您有在天之靈,您會知道您走後留給女兒的是怎樣的缺憾和痛苦;您會知道您的離去讓我在後來的情感生涯裏是怎樣固執地尋找著父愛;您會知道女兒隻身闖海南,受盡磨難,隻為牢牢記住了您走前對母親說的話。您說,你要對旋子好些,三個孩子裏她最孝順,你將來老了是要靠她的。
我沒有辜負您的信任,父親。父親,我相信您是有魂魄留在這世上牽掛著女兒的。
您看到我流淚的文字了嗎?您肯原諒我嗎?托個夢給我吧,父親。缺憾和痛苦雖然折磨著女兒,但能讓更多的人知道父親的一片心意,更能感受到父親的那一份愛,這足以解開任何死結。
父親黝黑的背影
夜色蒼茫,我回到那個不和諧的家,還未踏進大門,耳際已響起鄰居陳媽媽和母親唧唧喳喳的議論,這並不是一個做女兒的願意聽到的聲音。
那晚,媽媽聽到鄰居陳媽媽那句“××酒店”以後,我生長了16年的家裏,從此再沒有一絲祥和的氣氛,家庭的合歡,像一艘遠航的船隻,距離我們越來越遠……無數個深夜,爸爸才從外麵回來。盡管爸爸說他加班,但媽媽因為心中那句“××酒店”,已再不相信爸的話了。
那時我才15歲,是爸媽的大女兒,下麵還有四個不懂事的弟妹。每當爸深夜兩三點回家,我也就清晨含淚上學,帶著一顆無比沉重的心到學校,那顆心無法使我去吸收講台上鏗鏘有聲的知識,我的心一直懸在甜蜜家庭的空中樓閣上。
我乞求媽媽要相信深愛她的丈夫,不要聽信外人的閑言碎語。因為爸是個憨厚仁慈的父親,絕不會是那位長舌婦嘴中的男人。
一個深秋帶著幾分淒涼的夜晚,我偷偷地尾隨著爸爸。淒涼的夜風吹得我眼淚簌簌落下,不為什麼,隻因要剔除媽媽心中那塊不該懸著的疑石。我深信“知女莫若父”,但更深信“知父莫若女”,於是我對自己充滿希望,希望我偉大仁慈的父親不是那種金屋藏嬌的男人。
盡管寒風凜冽,但我的視線永遠是和父親的背影牽係在一起。望著父親的背影,我不禁想到朱自清所寫的“父親的背影”。我心裏的父親背影,就是那文中的背影,想到這,我的心裏豁朗多了,也許因為我太深愛著那培育我、愛護我、嚴肅、忠厚、偉大的父親。
這是一條燈紅酒綠的街道,我不喜歡,因為它使我心驚膽戰。而這條街的餐廳、旅館、酒店五顏六色的招牌,竟使我淚眼汪汪起來!此刻我心裏已打起兩個愛與恨的問號,我簡直不能克製情感。
父親的背影終於隨著他年邁的腳步,在我的視線內消失了。此刻有誰能了解這顆心上烙印著一個深深的傷痕!是誰烙印的“××酒店”,就是那個長舌婦嘴上的“××酒店”。長舌婦啊!你這次長舌對了!驀然,沉痛的心靈湧上“凡事盡量往好處想,不要老往壞處想”。可是,“××酒店”已深深地占據我的心,而且幾分鍾以前,我偉大的父親,走進了“××酒店”,叫我如何往好處想呢?爸爸,爸爸,您的背影已經和酒店聯在一起。父親的背影給我的打擊,太深、太深了。
於是,那夜我佇立在酒店前的石柱上,決定要看到父親的背影出現才走。雖然我的心寒了,但我仍忘不了含辛茹苦養育我16年的父親。我想乞求最後一絲希望,希望父親不是那種不愛家的男人,可是那一絲小小的希望要寄托何處呢?
酒店的門,反複地被醉醺醺的酒客酒女們啟啟閉閉,就是無法使我在一刹那的開啟時望見父親的背影。我希望父親的背影,永遠寫著妻和子女的忠厚和偉大,已是深夜2時半,我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怎堪那淒涼的寒風吹襲和酒店二字的打擊,當時我不知被哪股莫名的力量支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