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長安情定(終結篇)(1 / 2)

弟史坐起身,她的手支撐在馬車的錦褥上,身子微微顫抖著,澄澈的眼眸裏盈動著泫然欲滴的淚:“你……你別過來。”

絳賓一伸手,將弟史牢牢的鎖在懷裏,將她要反抗的小手固定住,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和心疼:“我逗你的,你別亂動,一會兒還要登山。”

他的氣息溫熱的噴在她的脖頸上,讓她的身子繃得很緊,而她的馨香也隨著馬車的顛簸幽幽在他鼻息間繚繞。

狹窄的空間裏,攀升的溫度,越來越濃的曖昧氣息,讓弟史渾身不自在起來,可是她不敢亂動,委屈的淚卻啪嗒啪嗒的落下來,滴在絳賓的手上。

絳賓剛要開口,馬車就停了下來。

“王上,已經到山腳了。”馬車外傳來清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弟史伸出手,掀開車簾,山上鬱鬱蒼蒼,山頂上的積雪尚未消融,灰黑色的小路在山裏蜿蜒,墓碑如林,因為不是拜祭的時節,並不見什麼人上下。

她掏出手絹,擦了擦眼淚,下了馬車,絳賓牽住她的手,被她甩開。

絳賓沒有勉強,看著滿山的墓碑,微微皺起了眉頭,她來這裏做什麼?

弟史提著裙角,緊了緊脖領的裘領,緩緩向山路走去,她的羊皮小靴在山路上留下一行深淺不一的小腳印,身影微微搖曳著,手中提著一個籃子。

絳賓尾隨在她身後,直到半山腰上,在一座大墳麵前停下了腳步,她的表情變得無比凝重,放下手上的籃子,將酒果鋪在陵墓前,把一串紙錢掛在墓碑之上。

“這是——你外祖父的陵墓?”

弟史沉默了片刻,轉過身,幽幽道:“你知道他?”

絳賓上前一步,與她並排站好,也深深的施了一禮,才側過身,伸出手擦掉弟史眼角殘餘的淚:“七國之亂,你的外祖父楚王劉戍是亂王之首,後來兵敗自殺,才會讓你母親成為罪王之後,淪為和親公主,對嗎?”

弟史扭過頭,看著遠處淡青色的天,嬌嫩的容顏多了幾分哀慟:“江山真的那麼重要嗎?貴為王者,還嫌不足,想要擁有天下,成了至尊,還想征服四海,可是死了,還不是一樣?”

絳賓目光幽深:“他自殺後不是葬在獅子山楚王陵了嗎?”這個墳墓看起來太過普通,甚至墓碑上都沒有特殊的標識,聽聞獅子山楚王陵,鑿石為室,穿山為藏,陪葬無數,楚王劉戍生前就花了十幾年修建,應當無比恢弘,那這裏葬的又是什麼?

弟史低聲道:“那不過是他的衣冠塚,真正的屍身其實葬在這裏。聽娘親說過,外祖父生前為修那座陵墓,曆時十九年,各種陪葬上萬件,金玉之器不計其數,陵墓內與生前的王宮一模一樣,漢人厚葬的習俗不同於烏孫和龜茲,大概是想著死後還能享有生前的一切,真是……貪心不足……”

她垂下頭,望著這座毫不起眼的大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不但他生前沒有得到皇位,死後也無法安身在王陵之中,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又何必去爭?”

絳賓輕歎一聲,沉聲道:“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那些身外之物,其實何足掛齒!”

弟史咀嚼著那句詩,濃濃的悵然浮上心頭,她抬起頭,定定的望著絳賓,語聲清冷:“那你們為什麼不肯放手?”

絳賓的唇角揚起一絲自嘲的笑意:“放手?你是說讓本王放手江山嗎?”

弟史的眼睛亮如星火,她一字一句的說:“你們肯嗎?為了江山,你們可以犧牲親情、犧牲愛情,犧牲自己父母妻子,甚至連你們自己!為了讓你們擁有了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臣民,不惜一寸山河一寸血,讓無辜的生命為你們開疆拓土,你們攥著滿手的鮮血,是不是就會十分開心?”

絳賓高大的身子挺立在墓碑前,他深幽的眼眸凝視著弟史:“你說的對,我不想和他們一樣,可是我不能放棄我的王位。”

弟史冷嘲的笑了:“還不是一樣?所以我也是一個犧牲品……”

“弟史——”絳賓上前握住弟史冰涼的小手,他沉聲道:“我之所以不放棄王位,因為那是我的責任。還記得那天我攔截你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嗎?我既然生在王族,就要保護我的子民免於戰爭,我要讓龜茲繼續存在下去,你以為我貪戀的是權勢嗎?”

絳賓搖了搖頭,渾厚的嗓音低低的吟哦了一句漢人的挽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弟史被那歌辭觸動,此情此景,更生同情之意,她別過臉去,眼淚再次落下來。

“弟史,我已過三十,來日縱然尚有三四十年,也終有盡時,江山縱然再大,所住的不過是宮室一間,子民縱然有千萬,陪在身邊的隻有幾人而已,我又何嚐貪戀這些?我所缺的,唯有一個知音人而已。”

弟史的心越發酸楚,她低聲道:“那你就去找好了,還不快放開我?”

“我要找的,就是你。”絳賓歎了一聲,將弟史輕摟在懷裏,指著墳墓道:“生不同時死同穴,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