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洶湧,危崖聳峙,猶如刀劈斧鑿一般的夔門迎麵而來,宗預站在船頭,卻是心情忐忑。這一年之中諸葛亮兩度起兵北伐,原本益州就人丁不興,如今更是不堪重負,雖說作為丞相府的主簿,為主謀事實屬本分,但是到如今宗預也不免有些疑慮——如此繼續下去,北伐還沒成功,蜀中先會出事吧。想起之前在江州時,驃騎將軍李嚴批丞相是“專斷剛愎,毫無相才”,他不由憂從心來。而此次出使東吳的目的,更是讓人喟歎。正當他神遊就天外時,不知不覺間原本狹促的視野漸漸開闊起來,掩映在綠蔭中的白帝城顯出了蹤跡。罷了罷了,盡人事知天命吧。
而另一邊,北國的寒風中,司馬懿一行正策馬趕往許昌行宮。此次曹叡詔命司馬懿、賈逵、滿寵、毌丘儉和王淩來許昌,實在是因為目前魏國國內局勢不容樂觀,對吳作戰失利帶來的震動比大多數人想象的還要嚴重,不僅北方的鮮卑烏丸蠢蠢欲動,鎮守東北的公孫淵也趁機僭越自立為燕王,還殺了天子使節。而困於諸葛北伐,目前魏軍精銳大多又在曹真帳下,所以眼下不得不趁著東線議和之際盡快商討如何解決河北與幽燕的問題。
與魏蜀兩國的捉襟見肘不同,采取了休養生息政策的東吳則沉浸在歲末的喜慶氣氛中,建業城中的呂府今日更是格外熱鬧——因為呂騫回來了。
“此次陛下詔兄長回京,想必是因為江陵之功,故有重用吧!”
“也許吧,這些先放一邊,世議,帶我去給父親上香。”
父親大人,我回來晚了。看見父親牌位的那一刻,呂騫內心百感交集,明明與父親徹夜長談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一般,卻已經陰陽兩隔,再也聽不到父親的教誨了。往事湧上心頭,不由潸然淚下。
一旁的呂據看到兄長落淚,也不自禁地背過身去擦了擦眼角:“兄長不要過於傷心,父親大人在天之靈看到今日兄長歸來,一定十分欣慰。不說這些了,兄長,既然你回來了,我們就一起去母親那裏吧,父親的遺囑還等著你來拆呢。”
“母親,你看誰回來了?”說著,兩兄弟一起走入內廂房,劉氏見呂騫進來,喜上眉梢,轉頭吩咐下人:“影兒,快去通知廚房準備,就說大公子今天回來,多加幾個菜,對了,讓老劉頭去買一壇陳釀回來。”
“母親,孩兒遲遲未能歸省,讓您牽掛了。”呂騫跪坐在劉氏麵前,讓劉氏又喜又悲。
“不說這些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據兒,把娘妝奩裏的那封遺書拿來。”劉氏接過呂據遞過來的遺囑,交給呂騫,“你父親臨走之前,叮囑我一定要把這封遺書原封不動地交到你手上,他說隻要你看了就明白了。”
呂騫看了一遍遺書的內容,隨後就把遺書付之一炬。
呂據和劉氏見狀大驚,趕忙問道:“兄長/騫兒為何要燒了遺書?!”
呂騫擺了擺手,笑著說:“母親大人與世議不必如此驚慌,這並非什麼遺書,不過是父親臨走前的昏言亂語罷了,不知道也罷。”雖然劉氏與呂據都是半信半疑,但如今遺書已經燒了,倒也無從追究了。
“罷了罷了,騫兒,你快回去看看若嵐她們吧,她們娘倆可因為你那封絕命書擔心到現在呢。”劉氏言語中頗有些責怪的意味。
呂騫也不辯駁,向母親行了個禮就向東廂走去,才剛穿過園中假山,就看見呂長風在池塘邊鬥蝌蚪玩,他不由暗笑——這個搗蛋鬼。
“風兒,不老老實實在房中讀書,在這幹什麼呢!”呂長風聞言嚇了一跳,抬頭看見是父親回來了,頓時笑逐顏開:“父親大人回來了!”房中聽見動靜的張氏趕緊迎了出來,上前給呂騫行了個禮。
“若嵐,這一陣子害你們擔心了。”
張若嵐看著呂騫,過了很久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事,隻要你能平安回來就好。”
晚飯後,呂騫躺在床榻上,腦海中卻還在回味著父親遺書中的話,說是回味其實也談不上,因為信箋上總共隻有四個字“莫忘前約”。
莫忘前約啊,父親就這麼對自己有信心嗎?想著呂騫不由輕笑起來,父親既然有信心,我這個做兒子的可不好辜負了這份信任。
“克韶,你笑什麼呢?”張若嵐摟著呂騫的胳膊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一些無聊的事罷了,天不早了,你和風兒早點睡吧,我再去書房看會兒書。”呂騫摸了摸呂長風的腦袋,站起身來,眼神中似乎充斥著無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