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夜,北平府終究是沒能抵得過上天的固執,洪武二十四年北平府的第一場大雪還是在午夜下了起來。
燕王府一偏僻的涼亭中,一個僧人打扮,另一個似道裝,兩人坐在那裏,談笑風生。風雪飄到兩人跟前時,竟像遇到一層屏障般,無聲落地。
劉璟看著眼前的人,舉手抱拳,笑著道:“師兄別來無恙啊?”
病虎即為道衍,有點哽咽的道:“你還認我為師兄?”
劉璟笑著道:“當然,師兄曾就學於家父,家父至死也沒有把師兄逐出門牆。你我雖各為其主,那也是造化弄人,人各有誌,不能勉強,我又豈敢不認師兄呢?”
道衍枯瘦的老臉,也難得堆起笑臉,兩手端起酒杯,笑著道:“為你我的相逢,為師弟的寬大,為天上的恩師,幹杯!”
聽到道衍提起自己最敬重的父親,劉璟也忍不住唏噓,站起身,望著亭外的白雪,道:“歲月匆匆,還記得當年你我玩雪時,身不及雪人高,如今卻都已白發加身。”
道衍也站起身道:“歲月無情,而人生有限。師弟一生所學,有奪天造化之力,為何不尋一明主,讓自己留名青史。”
劉璟轉過身,看著道衍道:“師兄認為太子不是明主嗎?”
“師弟,以你的所學,難道看不出,太子之命也就這一兩年,生之所去,無可奈何也。”道衍麵無表情的說著。
劉璟默然,繼承劉伯溫一身所學的他,不僅知道太子所剩壽命不過一年,而且在幾年前就知道。如果說幾年前還有所徘徊;但經過京師這一路上皇長孫的表現,他已經完全折服。太子或許不是最好的明主,但皇長孫一定是。
道衍繼續蠱惑道:“燕王乃大明所有皇子中最文武雙全的一個,他才是我們心目中的明主。燕王也早聞天師之學,對老師之死,哀歎不已。如果師兄能到燕王駕前,展一生所學,方為人生樂事啊。”
劉璟卻笑而不語,總不能把太子的布局說出來吧;不說吧,這病虎又嘮叨個不停。算了,夜深人靜,跟著老家夥有什麼好說的,還是回到暖和和的被窩吧。想到這裏,奇怪的看了眼道衍,招呼也不打,徑直而去。
道衍目瞪口呆,愣愣的,瞧不出,劉璟這唱的又是哪出啊。
深夜,道衍剛回到住處,就得知燕王在書房等他。連忙不顧疲勞,趕往書房。
陰暗,沉重,都已經是寒秋了,而書房中居然沒有火盆,幾盞孤燈,在暗中晃悠。
道衍大驚,從來沒見燕王的書房是這個樣子啊。走進去,卻發現燕王一個人坐在那裏,臉色沉重,似乎受了強大打擊。
連忙問道:“殿下,出什麼事了嗎?”
燕王回過神來,見到道衍,連忙道:“佛師,你知道嗎,太子前來還有一秘密任務。”
道衍大驚連忙道:“什麼任務啊?”
燕王急切道:“父皇命太子以巡查為名,卻暗中挑選新都。而皇兄這幾日似有意,又似無意提到北平非常適合作為新都。”
道衍一聽,也大驚,在房間來回走了幾步,轉而似想到什麼,笑著道:“殿下不必大驚,這件事想必是太子故意透露出來的。”
燕王驚奇道:“怎麼會,皇兄…。”
道衍笑著道:“殿下不必著急,聽我慢慢道來。”
“首先,太子在位已經二十多年了,其中也和當今聖上幾次交手,幾經沉浮,太子可以說已經很有城府。”
“其次,連我們都知道太子命不久矣,何況太子本人。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個天師後人。”
“最後,太子既然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他開始為自己的身後做打算。想必在太子的幾位兒子中,他選中了這位皇長孫來做他的接班人。但皇長孫比起你們這些叔叔,畢竟過於年幼,太子不得不盡自己的力量幫一下他。那麼,首先要鏟除的就是殿下您。”
燕王此時也聽明白了,笑著道:“為何啊,為何首先是我?”
道衍見燕王放下心神,道:“天下皆知,陛下所有皇子中,四皇子最為英勇善戰。太子要為皇長孫解決後顧之憂,就必須先解決燕王。但當今的皇上卻不允許,兄弟相殘,所以這次秘密選都,對於太子來說是絕好的機會,瓦解燕王勢力的絕好機會。”
燕王心下黯然,雖然明白皇家自古殘酷,但從小對自己關懷備至的太子兄長如此對待自己,心中那道柔情,刹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