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悲風切切,易河之冰已解,胡寅從山東奔喪歸來走的是陸路,過界河時烽火已滅,雖有沙塵連騎,朔語邊聲,然燕趙遼代之間已盡是漢歌,漢歌雲何?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幹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無人,漢道昌……”
歌聲似從山東傳來,傳唱者也不知是文是武,是漢是胡。蕭字旗叛亂的平定似乎也是這個政權內部華夷之爭的定調,以往籠罩住半邊天的胡氤夷氳消散殆盡,大漢的天空仿佛忽然間變得幹淨了。
胡寅告假下山東時隻是數騎前往,此刻回來卻有一大幫的齊魯士子隨之北上。胡安國是壽終正寢,含笑入棺,所以士子們也未過分悲傷,一路都為他們期待已久的事情已經成功感到高興。
大漢士林中自有一部強硬派,素來認為自古中國強盛如漢武帝、唐太宗,其得誌四夷,必並吞掃滅,極其兵力而後已,華夷之間禮義為飾,強弱為實,仁慈之道、君子之事需待凶頑盡滅而後可興——不但外事如此,內事亦然!而如今,這個時刻仿佛已經到來了。
胡寅回京以後便迅速投入元國民會議的工作當中,四嶽殿迅速批準了樞密院關於對軍隊高層進行調整的方案。
種去病率眾反正以後,無條件地接受了中央軍的重新整編,剔逆留順。借著這個機會,漢廷樞密院加強了對各路軍隊的控製,漢廷中樞對中央軍以外各派係軍隊的控製力達到了空前未有的強度。在這一輪調整中,軍方從作戰隊伍到後勤隊伍,甚至牽連到依靠軍方勢力上位的官吏都有不小的變動!
在過去的這一年裏,南宋方麵將星隕落,四川宣撫使吳玠薨於軍中,年不及五十。趙構詔輟朝二日,贈少師,賻帛千匹,以文臣胡世將代其職。但說到將星之隕,北朝的損失更大!不但元帥阿魯蠻殉職,大元帥蕭鐵奴下獄,大漢軍方另外一個重要人物——上將軍王彥也病逝於任上。
內戰平息以後,楊開遠即聽從樞密院之令解除兵權,回京主持中央軍校事務。楊應麒在征得完顏虎、楊開遠、歐陽適三人同意後,便以執政身份提議增加種去病與劉錡兩位元帥,升徐文、蕭駿、李世輔三人為上將軍。種去病駐洛陽,劉錡駐長安,徐文駐河內,李世輔駐崇明澳,加上徐州的趙立,內黃的石康,再一次對南朝形成了軍事鉗製。這次內戰雖然讓大漢喪失了部分精銳兵力,但也因此大大降低了漢軍構成的複雜性,軍隊純粹化以後少了許多內部牽製,樞密院的帥令貫徹下來也顯得更加流暢。
種去病到達洛陽後馬上治兵虎牢,北朝對南朝再次顯露出咄咄逼人之勢,趙構秦檜擔心局勢再次失控,緊急召見大漢使者,表示願意接受楊應麒提出的條款,希望北朝執政也能讓漢軍將帥有所克製,免得南北再次開戰塗炭生靈。漢使在楊應麒的授意下得寸進尺,除了保留上次提出的條款外,還要將共管之地由汴梁一城擴大到整個開封府,並要求趙構附上一道請和表,重述漢君宋臣之禮。消息傳出,宋軍前線將士嘩然,嶽飛拒絕附議,以為北朝必定不敢再戰,便是再戰宋軍也未必會輸!
趙構秦檜這對活寶君相卻不這麼看,他們考慮的可不僅僅是漢、宋之間戰爭的成敗,更考慮到戰爭會引發的連鎖反應——在當前的形勢下宋軍若是戰敗了固然是糟,就算是戰勝了也有可能會讓大宋文武中外之格局失衡,對趙構來說這也許比敗給楊應麒更加嚴重——因為趙構認為楊應麒隻是要得到一些邊角上的好處,並沒有立刻想要吞並南宋的野心!何況從長遠來說,隻要大漢同時擁有燕趙、甘隴、大漠、東北,那漢軍就有天然的騎兵優勢,宋軍要確保河南這樣一個平原之地將會越來越困難。
其實漢使在建康雖然咄咄逼人,但在大漢京師,大臣們與代表們卻都覺得楊應麒隻是在虛張聲勢,因為大漢內部的問題還沒處理完呢!
叛亂平息後第一個遭到清算的是劉萼,真定的案子終於被捅了出來,這樁大案中遭到牽連的官員幾近百名,冀西、雲中有大批的地方官倒台,劉萼帶入中樞的人也大多停職待審。不過對這次清算行動相府早有準備,一大批南派新銳迅速安插到空出來的崗位上去,中樞的禮部、刑部的作風與冀西、雲中的吏治很快就大有改變。
接著受到波及的是韓昉,他雖然一直保持著一個比較幹淨的底子,但由於與劉萼走得太近,加上大部分親信下僚都被撤換,他在京城的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難過。韓昉眼見在相府孤立無援便主動請辭。宰相楊樸當即準了他的請辭,另調鄧肅進入中樞為副宰相。
不過,真定案的打擊麵似乎就到此為止,歐陽適最終沒被拖下水。劉萼的一些班底本來無論如何要拉他陪葬,若是他們真這麼做了,那就算楊應麒方麵肯加以回護,歐陽適隻怕也難以保全了。幸而韓昉暗中斡旋,勸劉萼等留下一線以圖子孫、以謀將來,這才讓歐陽適得以順利度過難關。在這件事情上,歐陽適算是欠了韓昉一個人情。
“可是,四將軍的人情還有用麼?”在被流放的路途上,劉萼的苦友很懷疑劉萼的決定:“他現在隻怕連自身都難保了!”
這句話說得很到位,如今歐陽適的情況的確大大不妙。為了邁過這道檻,歐陽適幾乎用盡了他的政治資源!作為總議長,楊應麒無論提出什麼動議他幾乎都不敢封駁;作為執政之一,他也淪落到跟在楊應麒背後亦步亦趨的地步,幾乎都不敢發出反對的聲音;在軍事上,樞密院整合南洋水師他不敢吭聲;在生意上,陳家與歐陽家在南洋香料航路的占有率萎縮到了不到四分之一,香料航路開放給其它家族之後雖然因此而繁榮,漢廷在南洋的稅收也因此而倍增,但陳家卻由原來的超一流家族,淪落到一流家族偏下,僅能與趙(履民)家、劉(介)比肩,比阿依木思與陳楚(他剛剛得到了香料航路四分之一強的經營權與相關產業)也有所不如,更遑論再登高峰的林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