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人們跪倒那所謂的無朽王座前，臉裏滿是敬畏與期盼”，水麵上，老人的神情被鏽蝕鐵甲掩蓋，語氣裏卻帶著真實可感的平和，“但是你的眼中帶著仇恨，你仍同人們攀談，也還保持著你對事物的慣常態度，可，你依舊懷揣對佚名的仇恨，日益尖銳，是嗎？”
虛浮水汽讓萬籬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身影，耳邊落下泉水，帶起惱人的喧囂。
他將先前背在身上的布包從亂石縫隙中拉扯出來，畫著咒文的稿紙和築石散落開，沉入水中，但是他不在意那些，隻是撿起了格緋留下的那個麵具。印象裏女孩並不經常戴它，但總是隨身帶著，腰間、行李、武器的束帶上，各種各樣的地方都有這木頭麵具的影子。
“佚名，我想，眼下帝留城裏應該還有另外一個人，先去解決他的問題吧。”
老者的聲音並不大，不過天空中男孩的身影還是快速轉身，朝著帝留城的方向遠去了。
萬籬冷眼盯著男人，看著他摘下看起來無比沉重的頭盔，露出滿頭白發和衰老的麵容。
劃過臉頰的風中依舊帶著寒意，四下環境也沒有發生什麼震撼人心的異變，北疆的神靈不像因也不像世界骨，少年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牽動咒文的力量，卻並不覺得有多少強大。少許靈魂隨著破碎的築石散逸出，被他納入身體，萬籬覺得自己的傷勢正在迅速恢複。
“很多人都在這場戰爭都死去了，過去，帝留城的街道上滿是擁有奇異本領的力商人、巫藥師、契約劍客，商人們曆經漫長的旅途到達這裏，帶來新奇的事物，又將那些被他們稱為是奇跡的東西帶往外麵的世界，我還記得，那時候，黑獸是從北方邊境突入城市的。”
少年自水中拾起依舊完好的長劍，點亮上麵的咒文，空氣在輕聲震顫著。
“人們以為修士聖殿能夠解決這一切，再不然，那些咒文、巫藥製作出來的地獄火藥水，各種各樣的方法，反正，那時候僅僅是加強了日常的巡邏而已。但後來，黑獸的數量實在是超乎想象，洪流般的隊伍延續了整整一周，瀑布頂端，邊境的荒原上滿是修士、劍客和力商人的屍體，即使是鏽和迷森的力量也已經有些難以為繼了，後來，混沌戰死，城牆陷落。”
“你知道”，萬籬終於說道，“我對此並不感到驚訝，因為這地獄般的景象，我在很久很以前就已經見過了。當年海祝城僅是轉眼間便徹底陷落，而那些倒下的屍體，他們並不是你說的強大力商人、巫醫、劍客，他們可能隻是父親母親，隻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孩而已。”
他突然有了這種覺悟，至此，將所有的過往聯係起來。
“奈奈倒並不是死在修士手裏的，那時候，十二歲的我帶著她從穹頂王宮中逃出來，殺紅了眼的衛兵攔住我們，要我們留下，拿上武器。穹頂出來的咒文試驗品，畢竟，本身就是武器。奈奈想要獨自留下來，並懇求他們讓我離開，但後來，他們都死了，奈奈也是。”
燃燒的渡舟、手持扭曲匕首行動如風的不死修士，還有抽搐的女孩的哭泣聲，萬籬在腦海裏回想起這些東西。記憶像是隔了層紗布，雖然深刻，卻總有點不真切，但他慶幸小岩還活著，慶幸自己沒有見到格緋離開時的模樣，沒有再留下更多的記憶。
“命運是惡毒的”，兩人幾乎同時說道。
“那麼，身為神靈的你，對此到底是什麼態度呢？”
萬籬揚起腦袋，直視著老人仍澄澈的深棕色雙眼，“我大概不能殺了你吧，而作為甚至不願意插手幫助自己統治數百年的帝留城的神靈，你會在這裏，選擇殺了我嗎？”
“神靈創造這眾生的殿堂，卻不去幹預，因為，神同造物本就是不能在同一世界共生的存在。當初為這個世界帶來生機的人，他曾將自己封閉在風暴域的彼端，直至死亡的終了。”
渾濁的湖泊中，時間度過的痕跡正在逐漸消弭，那些跌落損壞的華麗器具正連同磚石一起浮起升空，散開的靈魂再度彙聚，咒文被無形的手指重新刻畫。而在更遠處，萬籬看見了佚名同忘川戰鬥時激起的衝天氣浪，但是未受波及的建築正在被修複，城市在複生。
“當你還在末流城的時候，我便注意到了你，現在的你比以前更加果決了，但不管是你，還是佚名，我都覺得有所欠缺。說說看，你在這座城市裏麵看到了什麼？”
“你那……不錯的戲法，但是比起那些已經死掉的生命，這些把戲連笑話都算不上。”
“嗯，看來你明白，比湮滅更為困難而重要的，是創生力，這曾是諸神證明自己的依據。”
老者並不像因那樣深不可測或是像世界骨那樣咄咄逼人，萬籬也不想再過多糾纏。神靈的言行總是難以理解，也許再無法為奈奈做些什麼了，但是起碼格緋的事情，他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