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籬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恍然回過神來,很容易便看見了頭頂散發著淺紫色光暈的美麗天幕,此時仍是清晨,渾身被黃褐色硬殼包裹著的無名昆蟲正在宜人的涼風中振翅而飛,尋找岩石上附著著的珍貴露水,遠處有些手執武器巡守的流浪者,他們的數量較前幾天多了些。
他眨了眨眼睛,打量著分布在河穀裏的營地,注意到流浪城邦仍未打算離開。
前些天那些散播謠言的人已經被強行派出去站崗了,基於某種大戰之前的氣氛,營地裏飽含著死寂的意味,而先前讓萬籬從睡夢中蘇醒過來的,正是某種強烈的不安感。
仿佛有某個聲音正在腦海中低聲警告著他,那聲音有些朦朧嘶啞,像是從長滿了淩亂尖牙的巨大獸嘴中掙紮出來的,萬籬先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但他幾乎是瞬間便知道這預感來自黑山的血脈,即使雙眼看不見,他也能猜到自己此刻的眸子已經變成了駭人的豎瞳。
說不上是幸運還是不幸,野獸的直覺正在警告他,某些東西即將到來了。
萬籬站起身,將腳邊的背包收拾好背到背上,如同過去五天的每個清晨那般準備離開營地,早些天他就已經回絕了女人送來的食物。為了能夠弄清楚自己現在身處的時間地點,補充更多的力量,萬籬需要自己出去狩獵,而這也能減少他同流浪城邦接觸的機會。
相比於賣弄些無所謂的東西,萬籬更喜歡保持低調,這讓他行事更加從容。
等到日頭挪到頭頂的時候,咒術師已經遠離峽穀處的營地,植被在這個方向逐漸變得繁盛起來,而相應的,可供狩獵的東西也多了很多。他殺了隻落單的野駱駝,同時也在一處沙坑裏看見了幾頭黑獸的屍體,它們看著像是某些沙漠裏土生土長的野獸,隻是體形大了數倍之多,渾身都是棘刺與外骨骼,上麵還留密密麻麻的血坑,那是鐵矛刺出來的。
風中帶著血腥味,被屍體吸引來的蟲子擠滿了土坑的底部,看著很是惡心。
看樣子周圍的聚落已經注意到並且開始狩獵這群怪物了,萬籬得慶幸所謂神靈創造黑獸的說法在這一帶並不怎麼盛行,那些傳說更適用於從未見過黑獸的南方人,而非日日活在其陰影中的受難者們,相信即使傳說是真的,他們也還是會動手反抗的。
萬籬花了些時間將駱駝的腦袋和內髒丟進土坑,便扛著獵物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他不避諱流浪城邦同其他部族的衝突,也不想參與,所以盡可能地避免同流浪者有太多交集,但他不可能去拒絕一場戰爭,萬籬需要很多的靈魂,這不是現在的他可以拒絕的。
身體深處,黑色的血水正在血管中輕聲流動著,它們既是警告也是威脅。
回去的路上依舊沒有發生任何的事情,峽穀裏的流浪城邦依舊在那裏,萬籬沒有撞上滿地的屍體或是別的什麼血腥情景。他在屬於自己的小角落裏坐下,當著許多隻能用肉幹和野果果腹的人的麵,從屍體上切下肉來,放在火焰燒燙的石頭上烘烤著,神情愜意。
似乎隻是過去無數天的重複,但那種不安定的感覺,卻依舊徘徊不去。
按理說流浪城邦彼此間打起來的可能性不會太大,聚落民不會追出去太遠,所以他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萬籬還是覺得不對勁。
許久之後,他看見了一雙穿著老舊獸皮靴子,抬起頭,是先前送東西來的那個婦人。
“首領想要見你”,她揉搓著雙手,似乎有些不安。
萬籬點點頭,往嘴裏隨意塞了幾片烤肉便站了起來,完全不擔心地上那隻駱駝。
眼下女人是他同這個部落唯一的聯係,雖然交情可以很淺,有些事情還是得去做,有的人還是得見。他被帶到了一處稍大些的營帳門口,然後婦人停下腳步,讓萬籬自己進去。
萬籬回身望了眼般沉浸在陰影中的營地,也沒多問就走了進去。
帳篷裏的人並不少,而且看架勢似乎都是用來防備著萬籬的,而所謂的首領坐在一張蒙著不知名獸皮的椅子上。木椅是沙漠中某種硬木的枝幹配著堅韌藤條拚湊而成的,看著有點鬆鬆垮垮的感覺,但體格健壯的首領坐在上麵的時候卻沒有絲毫的顫動,很是結實。
看見那張嚴肅的臉,萬籬怔了怔神,本能地就去看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小麥色的皮膚,簡單的亞麻外衣和麵紗,雖然已經過了多年,即便萬籬自己都有些意外,不管怎麼樣,他的確是認識那個年輕卻帶著點神秘氣息的女人。
他更認得站在女人身後,那個抱著胳膊的男人,雖然現在他的手臂依舊是完好的,但那張臉他絕對不會忘記,而萬籬幾乎可以確認,他就是這個營帳裏戰鬥力最高的人。
當年堪那鎮三角決鬥的最後一場,那個獨臂的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