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詩人聶魯達寫過一個驚世絕句:少女,在睡夢中期盼著海盜。那麼,他有什麼資格去強求她改變自己的生活、理想和品性呢?他和她之間的分歧是否也可以遵循外交家處理國際事務一樣,暫且擱置爭議,尋求共識呢?
山海一樂,接著想自己的工作。自己這一年來的時間,就象不小心灑了一地的麵包屑,撿不起來,也不用撿,毫無價值。他進入公司一個月,就明白自己隻不過找了一份工作,而不是事業,天天不是劃弄那些毫無價值的垃圾信息,就是跟一群網絡閑人廝混,清潔他們隨地亂拋的髒物,跟自己當初讀書時的理想,差距十裏八裏。
想到薑明廣給他畫的餅,山海暗自苦笑,這種華夏式的私人企業,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晉升不上去的,除非他擁有某種絕密的專利或技術,或者象許小姐那樣獨特的本錢,必定會碰到“玻璃天花板”:看上去透明,好象暢通無陰,實際上卻無法到達。
薑明廣是典型的資本家,需要的是一群埋頭苦幹到連門鈴都置若罔聞的員工,而不是共同前進的夥伴和朋友。還有,山海無法從公司尋找他需要的精神氛圍,他身邊的同事,沒有一個能夠交流,當然,他們也不是想象中的魔鬼,刻意孤立他,跟他作對,而是一些平淡無奇、近乎乏味的普通人。
這種平庸對於剛剛進入社會工作的山海,有時覺得窒息。這就是他目前的處境。自己不是好高騖遠,不說修身齊家平天下,可也不願這樣無聊地虛度光陰,不願跟這種無聊的工作共度一生,人生,總得做點有意義的事吧?
比如象安德魯這樣,至少安德魯能夠固執地認為他培養了不少棟梁之材,雖然,天知道有多少孩子以後會記得這個古板的老頭,他們偶爾想起他的時候,會不會是帶著奇特的尷尬。
哦,他差點忘記了薑明廣的新政。這一個月躲在辦公間裏應付網絡罵戰,同事們苦不堪言,怨聲載道,接下來,山海不可避免也要麵對這個工作。
山海深深地歎了口氣,這是一個偉大的職業,需要特別的臉厚心黑,他肯定不具備這種的素質。如果他不能勝任這份兼職,就象一隻可憐的小狗,連嘴中的骨頭也守不住,----本來就捉襟見肘的薪水要被扣除大部分。
他一直考慮過換個工作,可是現在找工作比找女友還困難。找工作,工作它得首先存在,然後你才有機會發現。如果沒有工作,你不能自己創造工作。借你十雙慧眼也無濟於事。
每年湧出校門的競爭者比莊稼地裏的野草還要篷勃,二十年前大學生還象新股上市,用人單位排著隊爭搶,現在每況愈下,新股已經破發。據說有些公司招聘,先把收到的一大堆簡曆隨機扔掉一半,因為他們的招聘理念是“我們不要運氣不好的人”。
山海心中煩亂起來,覺得憑自己的智商來應付這個高速發展的時代真是左支右絀,或者,自己應該換一種思維,換一種活法,具體說,應該象身邊那些俗人一樣,整日絞盡腦汁以掙錢為第一要務?
錢啊,這個世上最神奇的怪物,就像紅土上隻生長茶樹一樣,現在這個時代隻有一個核心思想,就是金錢,隻有一種故事,關於金錢,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圍繞金錢進行。滿城盡帶黃金甲。此花開後百花殺。
在搖滾風行的年頭,搖滾樂手們躊躇滿誌地說:“就是貝多芬活到現在,他也會搞搖滾!”而現在,簡單可以推測,孔老先生重生,也會首先下海經商,考慮出售《論語》版權或者辦個國學精英班什麼的。
奔車之上無仲尼,覆舟之下無伯夷。倉廩實而知禮儀。拿破侖說:公理和正義隻在大炮的射程之內。是不是理想主義必須依靠金錢支撐?盧棱說:金錢是保持自由的一種工具。這話換成流行的俗語是:金錢不是萬能,但無錢萬萬不能。
光明聖子他們隨便一頓飯就能吃掉自己一個月的薪水,自己不吃不喝幾十年,才有可能買起一套房。追求金錢似乎並不無恥,但不追求金錢卻可能真正無齒----無足掛齒。
男人錢夾中沒有鈔票,就象一隻空口袋,立不起來。格拉瓦的名言:讓我們麵對現實,讓我們忠於理想。看著動聽,實行頗難,理想和現實基本很難兼容,象兩分法一樣非此即彼。
弗羅斯特有一首名詩寫道:林中有兩條路,你永遠隻能走一條,懷念著另一條。山海胡思亂想著,恍若置身荒原,野望茫然。
年與年就象兩隻螞蟻,碰碰頭就交接完畢,初十不到,山海坐上車窗密閑的中巴車,像一隻蛔蟲卵被運送回到虛城。
他走出車站,呼吸著寒冷的空氣,很多店麵掛著大紅的燈籠,貼著春聯,街麵散落著鞭炮屑,整座城市都還殘留著節日的喜慶,可是從他身邊熙攘經過的人們,要麼表情呆滯,要麼怏怏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