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陽城建在易水之北,乃是燕國北方第一重鎮,號稱燕下都。燕國是姬姓國家,周朝宗室。史記雲:“周武王之滅紂,封召公於北燕。”曆數百年風雨,始終屹立不倒,實是個疆域甚廣,人口眾多的強國。傳到燕昭王時,招納天下賢才,伐齊,卻胡,夷滅中山,燕國聲勢之勝,一時無兩。昭王雄才大略,鑒於燕國北有狄戎,南有齊趙,西有強秦,群敵環伺。遂於燕、趙、齊交界之處,太行山東麓,大舉營建燕下都。
其時距昭王死後已有五十餘年。燕國積貧積弱,早已不複當年之盛。惟有武陽城經過不斷修繕擴建,繁華依舊。太子丹在此鎮守,仿效乃祖遺風,在自己府邸旁邊建了一座行館,廣招天下豪傑,四方賢士。
荊坷在門客之中極受尊崇。太子丹知他性情孤傲,特意將行館深處最為清幽雅致的所在隔離開來,給他與高漸離等人居住。兩人回到行館,已是華燈初上,月在梢頭的時分,所居處竹影斑駁,格外靜謐。晚飯的時辰早過,徐市去廚間討了些粟米,用陶罐煮上。
這時一人推門進來,問道:“漸離先生在嗎?”
徐市抬頭看去,原來是太子手下,喚作陳武的門客。趕忙起身道:“先生剛剛回來,正在休息。您有什麼事?”
陳武先前對他們一向恭敬客氣,今日卻似換了個人一般,滿臉倨傲之色。說道:“太子府中剛剛來了貴客,殿下設了晚宴。客人指名要聽高漸離擊築,殿下特命我來請先生前去。”
徐市頗為驚詫。高漸離因為荊坷的關係才暫居行館,並非太子的門客,地位超然。從來隻有他高興的時候才出手擊築助興,沒人敢役使逼迫。但他隻是個小小的書童,不敢直言拒絕,囁嚅道:“先生已經休息了。況且,況且先生的築……”他原想說白天送別時先生已破築立誓,你明明看見怎麼還來?但這話在嗓子轉了幾轉,終究沒敢說出口。
“嗤!”陳武自鼻子裏哼了一聲,道:“那隻舊築壞便壞了,殿下難道沒有新的給你們用?叫你們先生隻管前去就是了!”
徐市正自為難,突然高漸離從裏間走了出來,向陳武冷道:“築雖壞,高某的誓言猶在。你去回稟你們殿下,就說高漸離有言在先,恕難從命!”
陳武臉上一陣青白,冷笑道:“高先生還是想清楚再決定。今天的貴客是王上最寵愛的三公主,得罪了她,怕是麻煩不小。”
“麻煩?”高漸離似是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事,向前兩步走到陳武跟前,兩眼瞪著他問道:“能有什麼麻煩?我唯一的知己已經替你們主子送命去了,我還怕什麼?”
陳武見他雙目通紅,麵容扭曲,如同要擇人而噬的凶獸,嚇得倒退幾步,顫聲道:“你好!你就不要去罷,殿下怪罪我看你怎麼收場!”回身逃也似的溜走了。
“勢利的奴才!”高漸離低聲罵了句,歎了口氣,仿佛全身力氣都用光了似的,癱坐在地上。
這時粥已煮好。徐市盛了一碗,雙手遞給他,一邊勸道:“先生,切莫氣壞了身子!您一天水米未進了,先吃點東西吧。”
他又自己盛了一碗。兩人就在昏暗的油燈之下, 用著潦草的晚食。
徐市年幼失詁,從小跟隨高漸離長大。高漸離也是個舉目無親的孤獨之人,對他甚為疼愛。高漸離的築技,他已經學得十之五六。兩人名為主仆,實則感情深厚,有如師徒父子。
高漸離勉強吃了幾口,將碗放下。看著自己如今身邊唯一的親近之人,突然想把心中鬱結已久的秘密一吐為快。他定了定神,道:“市兒,我如今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你定要牢牢記住,萬一我有什麼不測,也不致令真相湮埋於世。”
徐市見主人臉上少有的凝重,知道事關重大,點頭道:“先生放心,市兒願拿性命保守。”
高漸離知道自己這個小童素來溫和懦弱,但骨子裏極為堅忍,是個外柔內剛的性格。他既說拿性命擔保,那便丟了命也不會說的,遂點了點頭,道:“今日在易水河畔,為我好友荊坷送行。我要跟你說的便是這件事。“
徐市小聲道:“我聽門客們閑談時說起過,這件事我……我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