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市聽到話音,心中狂喜之意難於言表。轉眼看時,卻嚇了一跳。
隻見姬彥正站在自己身後,眼圈發黑,滿臉憔悴,早不複往日的豐神俊朗。徐市看得心中難過,正想起身詢問,姬彥已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又幽幽歎了口氣,輕聲道:“徐市,我今天來卻不是跟你吵架的。隻是想找個人說說心事。說完便走,再不會來糾纏你了。”
徐市不明所以,隻好應道:“你說吧。”
姬彥這幾日滿懷愁緒,悔恨思念不在徐市之下。但他是天生貴胄,心高氣傲慣了,不肯低頭在先。直到前日遇到一件突發之事,彷徨無計,才來找徐市商議。見徐市冷冷淡淡,不由傷心欲碎,心道:“他早恨我入骨,不當我是朋友,我何苦徒增煩惱?”
終究決定隱瞞不提,隻說道:“這事卻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我有個妹妹,名字……叫做姬顏,排行在三,在我兄弟姐妹中,最受父王疼愛。”
徐市“恩”了一聲道:“早就聽說有位三公主。前些時到太子府做客,還派人來請我家先生前去擊築。”
姬彥淒然一笑道:“她聽築隻是借口,卻是與我當日一樣,想借機找高漸離的晦氣,為紅玉報仇。”頓了一頓,接著道:“我三妹雖然貴為公主,卻與紅玉私交甚好,情同姐妹。她來了武陽見紅玉被斷去雙手,我大哥說這是荊坷看紅玉樂技高超,強行索要的。三妹自然不肯罷休。”
徐市忙道:“這事全是太子做的,跟荊先生高先生都沒關係。我在路上早跟你說過的。”
姬彥歎道:“是啊,你都跟我說過的。你放心吧,我也早告訴了她,她永遠不會來找你麻煩了。”想起深山之中那段時光,眼神迷蒙,久久不語。
徐市見沒了下文,正疑惑間,冷不防聽他說道:“昨日父王下旨,要把他最寵愛的三女兒……把他最寵愛的女兒,嫁給那個臭名昭著的代王趙嘉!”
徐市猛地想起蘇旭前日所說,恍然道:“這件事我五日之前便聽蘇旭大哥講過了。”
姬彥道:“你們這些外人都早已知曉,三妹身為當事之人,卻直到昨日才得到消息。他們這些七尺男兒,平日花天酒地,視女人如玩物。事到臨頭,卻束手無策,拿個女子去結交外邦!”
說到此處,雙目泛紅,哽咽難言。徐市聽他說的悲切,惻隱之心大動,歎息道:“不幸生在帝王家!三公主確實是個可憐人。但這都是你父王和大哥的決定,難以更改,你也不要太傷心了。”
姬彥哭了一會兒,抽噎著說道:“徐市,我,我想看看你左手那道傷痕。”
徐市稍微遲疑一下,依言伸出手去,姬彥凝視著上麵兩道月牙般齒痕,心道:“齒痕雖在,人心卻變了。天下男人,都是無情無義之輩。你嘴上同情,心中可有一絲憐惜?昔日的誓言,你又何曾放在心上?”
越想越悲,漸漸湧起怒意。突然站起身來,從腿上抽出魚腸短劍,麵色如罩寒霜,冷峻之極,隱隱透出來一股殺意。
徐市微微吃驚,卻聽姬彥說道:“徐市,當日咱們在關前立誓,十天不到你就反悔不認了。我今天便殺了你,然後自盡,咱們一塊兒應誓罷!”
徐市早就悔恨不已,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方才聽姬彥講述心事,一直插不上嘴。此時正要向姬彥道歉,不想他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道:“我要是現在賠禮,便似惜命求饒一般,不是更讓他看輕?我徐市雖然比不上他身份高貴,難道就是個怕死之人麼!”
想到此處,把脖頸一梗,閉上雙眼,沉默不語。
姬彥一劍刺出,劍尖停在徐市胸前一寸處。他看著徐市倔強神情,那日徐市在門前舍命護主的情景如在眼前,心中又愛又恨,這一劍卻是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了。顫聲說道:“徐市,你寧願死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兩人僵持許久,姬彥臉色陰晴不定,顯是內心正劇烈掙紮。他其實將徐市看得重愈性命。隻是前日突遇變故,已然先失了方寸,複見徐市拒自己於千裏,更是幾近崩潰。才做下了同歸於盡這樣的荒唐舉動。此刻漸漸冷靜,憶起往事,目光終於柔和起來。
靜靜看了徐市半晌,吐了口氣,低聲道:“罷了。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這一生恐怕再難相見。隻盼你一輩子平平安安,無災無難。”說罷收劍轉身,黯然離去。
徐市聽得一頭霧水,渾不知姬彥在說些什麼。眼睜睜看著姬彥瘦弱背影消失在竹徑之中,後悔自己氣量狹小,滿腹歉意卻不曾說明。到了想說的時候,為時已晚。心中酸痛莫明,隻覺得平生最重要寶貴的東西,已然失去。
正在怔怔發呆,突見姬彥一臉慌張,快步自外麵又跑了回來。邊跑邊向徐市喊道:“徐市,快走,我大哥來抓你們了!”
徐市此時滿是失而複得的喜悅,便是天塌下來也顧不得了。呆呆立著,到姬彥跑到身邊來了,才一把抓住他手腕,大聲道:“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們還做朋友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