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就立了秋。可那秋老虎卻比夏日的烈焰還要猛,天氣不但沒有轉涼,反倒如火爐一般,地上的石板被烤的發燙,每天都讓太監澆十多遍的水來降溫。
按照原計劃,這個時候應當準備啟程回鑾,可皇帝的身子骨就像是開水燙過的豆芽菜一樣,動彈不得。咳嗽一天比一天厲害,什麼甘草丹,枇杷露全都沒用,李德立開的那些個罌粟殼也起不了效果。
皇帝咳得實在難受,便讓肅順幫他弄來鴉片煙抽。肅順知道,皇帝要是這個時候再抽鴉片,就是飲鴆止渴。可一來肅順不敢違背上意,二來,他也想借此機會讓皇帝把遺詔下了,於是便偷偷的弄來了煙槍和煙膏。
皇帝每天靠在床上吞雲吐霧,無論是病症還是朝政,都被鴉片的“飄然欲仙”感給遮蓋過去了。抽完鴉片煙,皇帝輕飄飄的躺在床上,腦子裏就像在拉洋片的一樣,回憶著登基十年以來的往事。
在皇帝眼裏,這十年的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即位之初,自己還是弱冠之年,那時候還有杜受田師傅在一旁相助,罷黜奸相,重用名臣,渾身上下都充滿著朝氣,哪裏能想到今日的落魄。
又想到這十年中,洪楊起事,撚子作亂,黃河決口,外夷來襲。林則徐還未至廣西就已經病逝,杜受田也死在了賑災的任上,頗有些才幹的軍機大臣文慶也早早病逝。皇帝無人可用,麵對這糜爛的局麵,應付起來真是心力交瘁。可也是自己在重壓之下,以美酒婦人消遣解乏,才落得這般淒涼。
當然,皇帝心中也有一絲慶幸,他是慶幸,自己是死在熱河還不是死在北京。自己一怒毀約,扣押使臣,又不堅持守城,拋棄北京的黎民百姓,逃到這熱河避難。海澱附近死被洋人屠殺的百姓,圓明園內被聯軍燒死的宮人,他們的遺骸還未化作白骨,他們死前的哀嚎似乎還在北京上空徘徊。皇帝慶幸,自己沒有回到北京,他沒有臉麵麵對北京的官民。
皇後、懿貴妃和麗妃每天都會來陪皇帝,三人有時候一起,有時候兩人作伴,有時候分別過來。皇帝雖然身子虛弱,可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想要告訴她們。皇後和懿貴妃看的出來,皇帝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在為自己的身後事情做打算。
今兒剛用過早膳,三個人又一同來給皇帝問安。皇帝看起來比昨天的精神要好一些,起身坐在床上和這三位他尊敬的,寵愛的,眷戀的女子,在一起說話。皇後坐在皇帝的身邊攙著皇帝,懿貴妃和麗妃則坐在下邊的凳子上。
“大公主本想和奴才一塊來的,”麗妃見到皇帝精神好轉,高興的不得了,“可奴才怕小孩子家不知輕重,就讓她過幾天等您再好些的時候來問安。”
皇帝蒼白的嘴角上揚了一下道:“朕還會嫌自己的閨女淘氣嗎?她那懵懂莽撞的性子還不都是隨你嘛。”
看到皇上還有心思跟麗妃打趣,皇後也陪笑道:“是啊,下次咱們把大阿哥,大公主都帶來,一家人也熱鬧熱鬧。”
“大公主要來的話,大阿哥肯定也跟著來。”麗妃衝懿貴妃笑道,“這姐弟兩個可親著呢,原先還有恭王府的大格格帶著他們,三個娃娃雖然小,可倒也懂事。”
麗妃無意間提到大格格,正好給懿貴妃提了供了說話的契機。
“奴才好久沒有見到大格格,怪想她的,”懿貴妃說的也是心裏話,她有了兒子後,也一直想要個女兒,可後來寵愛漸馳,皇帝的身子也不好,一直沒能懷上,“奴才原先就與大格格投緣,也不知道她現在長多高了。”
皇後笑眯眯道:“今年都九歲了,再過個幾年,大格格就成大姑娘。”
“大格格比咱們公主大一歲,”皇帝接過話茬,不想在恭王府的話題上停留,“咱們大公主也快長大了,到時候還得麻煩皇後給大公主挑個好夫婿。”
“女婿當然也要嶽父挑了,”麗妃脫口而出,“皇上也得給大公主把把關才是啊。”
皇帝苦笑了一下:“要是到了那時候,朕自然得為咱們公主細細挑選。”
麗妃看到皇帝的神情,這才知道自己剛才又說錯了話。麗妃本就沒啥心眼,經常口不擇言,但皇帝寵著她,皇後護著她,懿貴妃和她關係又好,所以從來沒人跟她計較。可是剛才的話確實戳到皇帝痛處了,皇帝心裏明白,自己根本活不到看女兒出嫁。
“以後,還請皇後多照顧照顧那些嬪妃,”皇帝握住皇後的手,溫和地說道,“她們也不容易。玫嬪沒了孩子後,朕去看她的,她就一個人抹淚。婉嬪老實不愛說話,經常孤單一人。四春她們縱然是漢女,但好歹也入宮一場,所以。”
皇帝話沒說完,皇後眼淚啪嗒就落到了皇帝的手上。皇後抽出手,急忙用帕子擦了一把眼淚道:“瞧您說的,等您身子好了,咱們或是大封六宮,或是賞賜什麼。這樣的事,得皇上下旨,妾身一個人怎麼照顧得了。”
皇帝拿過皇後手裏的絹子,幫皇後拭去臉上的淚珠,說道:“怎麼還哭上了,朕不過是隨口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