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1 / 3)

今川家家督,今川義元立馬橫刀,卓立於駿府城外一處高崗之上,目送先頭部隊軍容鼎盛,浩浩蕩蕩地奔赴前線,如狂風般席卷上洛征途的第一個對手,織田信長。為了實現這個人生中最大的夢想,他已然苦心經營多年,今日一切計劃終於付諸實踐……所以義元心中興奮之情,實難用言語表達。

春風得意馬蹄疾。

自他十八歲坐上家督大位以來,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將三河與遠江兩大地方統一在今川家的鐵蹄之下。更兼有天才軍師,太原崇孚以其翻雲覆雨之手腕,成功合縱,聯合“甲斐之虎”武田晴信及相模強藩北條氏兩大家族,使今川義元於上京勤王的路上後顧無憂……天時,地利,人和俱在,今川義元隻須振臂一呼,便可教天下向其俯首稱臣……完成此空前絕後的偉業,更待何時?

今川義元身為曾經號令天下的足利將軍後人,整頓幕府,號令天下,是其畢生的願望!現在放眼天下,無敢與其抗衡之人,可謂誰與爭鋒?收割豐碩果實的時機,已然到來!

今趟揮師西進,他以從屬大名,鬆平元康為先鋒部隊,大將鵜殿長持和岡部元信為輔,盡起傾國之兵兩萬,對外宣稱四萬,如猛虎下山般,勢不可擋地直撲京城!四萬雄師……一個多麼具有震撼力,石破天驚的數字!擁有這個數字的軍隊,勢必足以將阻擋在前麵的所有不自量力之輩輾成碎粉……

今川義元今年三十六歲,擁有一副體積比尋常之人龐大的魁梧雄軀,且精力過人。他生就一副白皙臉,神情冷漠,不怒自威,配搭上眉宇間充斥的貴胄之氣,傲坐馬背之上更有一股君臨天下的王者之氣。此刻其眯成一條線的尖銳眼睛,正怔怔地凝視著地平線之盡頭,爆發出璀璨的寒芒!義元仿佛已預見織田軍望風披靡,在今川家狀若天神的無敵雄師踐踏之下,灰飛煙滅!

但見今川義元身披錦白胸直垂黃金鎧,手握大左文字太刀,胯赤錦馬,而眾星拱月般在其前後左右簇擁著的無數可怕將領,皆是能征慣戰,足智多謀之傑出人物,代表著三河國的精華!三十六歲……正是男人一生中爆發其最絢麗光芒的時刻啊!今川義元根本不敢想像沿路之敵會抵抗!在他看來,這次西行,並不是什麼戰役,而是一次盛大的巡遊典禮!他渴望沉醉在所有百姓夾道歡呼聲之中,兵不血刃地出現在京城!

昔日寄人籬下的鬆平竹千代,今時今日脫胎換骨的鬆平元康,也正臉色含蓄,似在深思地立馬今川義元身後……五年了!自從與生平最崇拜之人,織田信長一別,鬆平元康又重複著仰人鼻息的屈辱生活,蹉跎歲月……雖然今川義元之雄才大略亦教元康不得不折服,且義元本人也極為器重元康……但飽受折磨,年紀輕輕即已嚐遍人間痛苦的他,渴望著海闊天空,展翅翱翔的一日!

到底屬於我鬆平元康的時代,什麼時候才會來臨?鬆平元康暗自在內心呼喚著,呐喊著!或許這次驚天動地的戰役,就是鬆平家重新崛起的契機啊!

鬆平元康注視著眼前那個不可一世,得意洋洋,卻令自己仰望的龐大背影,唇角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同一時刻,今川義元唇角也逸出一絲高深莫測的冷笑,但見其收懾眼神,環顧左右,驀地帶點譏嘲的語氣說道:“世人皆道織田信長不過一傻瓜耳!料不到如斯一個傻瓜,居然也能夠整合美濃,尾張兩大國,教天下為之瞠目結舌……現在我倒有興趣看看,那織田信長建立如斯功業,是因為純粹僥幸,或是真有鬼神不測之才?”

“織田信長啊織田信長,就讓大家看看,你能在我手心變出什麼花樣來吧!”今川義元突然振臂狂喝,天地為之變色!同一時刻,鬆平元康也在心中呐喊著這句話!

環顧今川義元麾下,盡是形相各異,彪悍強橫之輩,這就是義元驕傲得意的資本!

今川家手下大將,岩鬆八彌哂道:“織田信長哪能算得上是個人物?那傻瓜不過是運氣好,誤打誤撞,才勉強吞並美濃國,教齋藤義龍飲恨罷了……我觀他亦隻是浪得虛名之輩,坐議立談,無人能及,臨陣應變,卻百無一能!誠為世人所笑耳!”他譏誚的神色中,充分暴露了對織田信長之流的不屑和鄙視。

隨著岩鬆八彌的嘲笑之音,鬆平元康也同時露出了嘲弄的神色。

眾家臣也不甘落後,俱各逸興橫飛,或附和,或諂媚,都在爭先恐後地拍馬屁,讚頌今川義元之不世奇功。

今川義元凜然發覺這阿諛頌揚聲中,仿佛缺少了點什麼,不禁微微皺眉,不悅道:“太原公,您老是否另有想法呢?快給義元從實道來!”

一直沉默不語,臉有憂色的軍師,太原崇孚身軀一震,隨即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袍上的塵土,肅容稟報上來道:“織田家雖弱,但老臣素聞信長本人好用奇兵,頗不類常規辦事,實是一不可低估的敵人……且我軍今趟盡起傾國之兵,勢必逼迫剛發生內亂的織田家空前團結,拚死抵抗……故老臣未敢樂觀,未敢輕敵。”

太原崇孚號稱“智囊袋”,僅以此外號,就足以窺探其天縱之才!他盡心盡力地輔佐今川義元,務必圓其上京勤王的最大心願……因此今川家日益繁盛,國力日益壯大,太原崇孚可說是居功至偉!他深謀遠慮,縱橫捭闔,促使今川,武田,北條三大本來不相容的家族合作無間,使今川義元不再擔心後方……太原崇孚的才能,從這次會盟中可窺見一斑。

天上白雲無情翻滾。

地下江水故我奔流。

今川義元沉吟良久,方恢複原本傲然姿態,笑道:“太原公過慮矣!織田家新近內亂,信長信行兄弟二人同室操戈,使尾張元氣大傷……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所以織田家根本無法組織超過四千人的軍隊,實在是自顧不暇,不堪一擊!試問憑何抵擋我今川家的鐵蹄?素聞大明天朝有俗語雲,投鞭於江,足斷其流!現下我今川義元就要在此,鬥膽說出這句話!信長小兒,何足道哉?”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為取天下!我今川家的四萬大軍,就是我的“正”!就是織田信長無法撼動的“正”啊!今川義元仰望蒼涼的長空,默默地祈禱,光明,那就是光明啊!這種感覺實在是難以形容的美妙!他驚奇地發覺,殺戮,原來也是一件如此神聖的事情……彌補今川家世代遺憾的曆史性時刻,已經到來……

當今川義元目光再次投往太原崇孚,這奠定今川家絕代基業的勞苦功高之臣淡然自若道:“主公所言甚是。雖然織田信長勉強將美濃國納入掌中,但巨大的成功背後,實則暗藏波濤洶湧……美濃之西,六角,淺井等強藩亦對織田家虎視眈眈!信長今趟是腹背受敵,無力回天……但老臣仍希望主公萬勿小覷對手,明察秋毫。”

今川義元頷首讚許道:“說得好!太原公果是義元之孔明,子房!孫子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織田家力量之分毫,早在義元計算之中!現下我今川軍揮師西進,直搗黃龍,織田家隻有兩條路可以走,或奮而出擊,以卵擊石!或卑躬屈膝,臣服我家!不論信長走哪條路,均無僥幸!義元苦待多年,今日終於得以與武田,北條兩家聯手,消除後顧之憂,才傾舉國之兵,決定以壓倒性的優勢,重建征夷大將軍的權威!織田信長雖號稱後起之秀,與長尾景虎,武田晴信齊名為三大軍神,可惜受製於自己國內不穩定的局勢,無法動用所有資源!根本無力與我等抗衡!在我看來,惟有六角義賢算得上是個人物!上洛征途,義元真正擔心的,就是這家夥!與織田信長交手?嘿嘿……義元當作是熱身而已!”

言畢忽地暴喝道:“元康,我所說者如何?”

鬆平元康麵色一變,隨即冷靜下來,忙不迭應對道:“大殿對織田家局勢洞若觀火,算無遺策,元康佩服得五體投地。”

櫻花,血,蒼穹的黑暗,這本來就是一種無常自然之美……淒愴的感情……一陣詭異,在鬆平元康心底蔓延……這是多麼憂鬱的長空啊!潔白一片,卻窩藏無窮肮髒……

“哈哈哈哈哈哈……”

今川義元仰天縱聲長笑,充滿自得之意,內心醞釀著無窮無盡的壯誌豪情,朗聲道:“元康請放心!當年爾先祖鬆平清康於‘守山之崩’中,慘遭織田信秀殺害……我知道你一直念念不忘此血海深仇!今川軍抵達尾張之時,就是織田家血流成河之日!”

“鏘!”

今川義元祭出佩刀,直指那從東方地平線冉冉升騰的旭日,那是席卷天下的佩刀!那是號令天下的佩刀啊!“我軍必勝!”他肆意大喝!

眾將隨即紛紛掣出佩劍,瞬間龍吟之聲大作,震耳欲聾,顫栗天地!他們一起轟然響應!男人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