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身上的血跡已經幹涸,他還沒有來得及換上一身兒光鮮的衣裳,就那樣穿著帶著斑駁血跡與刀痕累累的盔甲接見了北地君候。再加上蜀王那雙之前因酒徒的驟然離世,而通紅的眼睛中流露出來的忿然、哀傷、絕望等等情緒,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北地君候身上穿著的也是帶血的鎧甲,但是他並沒有因為與西涼軍征戰而流露其他情緒,至多是稍稍有些憂慮,憂慮那些西涼軍的彪悍戰力罷。此番前來拜厄蜀王,乃是鞠言的意見,但北地君候卻沒想到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個蜀王,一時間也不知曉說些什麼才好。
愕然過後,北地君候抱拳拱手致禮,道:“拜見蜀王!”
蜀王盯著北地君候的眼睛,勉強的笑了笑,回了一禮,做了個請進的手勢,說道:“天下群雄,天家李姓之人何其之多也?可到頭來,唯有君候旗幟鮮明,不畏妖後,站到了我這一邊,實在叫我好生感慨啊!君候,請了!進去再談吧!這不是說話的地兒。”
北地君候聞言點了點頭,隨著蜀王走進轅門,到了蜀軍大營中後,他的眉頭不禁微微蹙起,因為蜀軍大營中可謂一片哀鴻,尤其是那些哀鳴慘叫聲,更是滲人的厲害,一戰下來,士氣竟是低落如斯!這怎麼也不像是一支要爭奪江山的雄主麾下的兵馬啊!
北地君候心中暗忖:鞠言與自己製定的計劃是借雞生蛋之計,但前提是,必須要讓蜀王把最難啃的骨頭西涼軍給咬斷,然後他們才能有所行動的趁機發難,將蜀王的勢力吞並,從而割據蜀州、雍州、涼州、燕州四地,分裂帝國西北,以蜀地之糧草養雍、涼、燕三地之強兵,恢複王朝榮光。這個計策中,最重要的就是蜀王能否打敗西涼軍啊!可看看蜀軍現在這個樣子……
周正的尊號是北地君候,前者北地泛指北方大地,而君候則是個尊稱,也有丞相的意思,這意味著周正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武將,他是上馬提刀能殺敵,下馬提筆能安邦的人,這種人,心中怎會沒有些算計?比如他在天下人心目中那種傲氣斐然的樣子,實際上就是他的一種偽裝!不然的話,在三年多前,天後考慮他的時候為何每每都小心翼翼?那就是裝作極為好麵子的傲氣帶來的好處。
北地君候與蜀王交談了幾句,來的時候很火熱的心涼了半截兒,他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但從蜀王不經意間流露出意誌消沉的樣子來看,蜀王現在已經沒有發討賊檄文時候的豪氣衝雲了!他現在內心猶豫不定,竟是生出了退意!這絕對是北地君候、是鞠言他們這些前朝餘臣不願意看到的!
一邊心不在焉的與蜀王談論一些時事,北地君候一邊在心中盤算著說辭,等盤算好了後,忽然抱拳躬身施禮,道:“在下有言,不吐不快!”
蜀王一愣,連忙扶起北地君候,道:“君候這是何意?莫不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失了禮數?且直言無妨!”
北地君候搖頭道:“王爺沒有失禮,但確實做得不對!敢問王爺,當初發討武後檄文的時候,是不是王爺的意願?”
蜀王錯愕,接著點頭道:“我口述,詩君杜青蓮潤色。”
“那好!那王爺今日為何如此消沉?”,北地君候慷慨激昂的說道:“我就是看了王爺的討賊檄文,才決定與王爺一同推翻那偽後的統治!檄文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寫著王爺的話‘我李旌是帝國的臣下,是王公貴族的中堅,奉行的是曆代帝王留下的訓示,承受著本朝的優厚恩典。宋微子為故國的覆滅而悲哀,確實是有他的原因;桓譚為失去爵祿而流淚,難道是毫無道理的嗎!因此我憤然而起,來幹一番事業,目的是為了安定帝國的江山,依隨著天下的失望情緒,順應著舉國推仰的心願,於是高舉正義之旗,發誓要消除害人的偽後妖後!我的麾下南至南蠻,北至幽並,鐵騎成群,戰車相連。海陵的粟米多得發酵變紅,倉庫裏的儲存真是無窮無盡;大江之濱旌旗飄揚,光複帝國的偉大功業還會是遙遠的嗎!戰馬在北風中嘶鳴,寶劍之氣直衝向天上的星鬥。戰士的怒吼使得山嶽崩塌,雲天變色。拿這來對付敵人,有什麼敵人不能打垮;拿這來攻擊城關,有什麼城關不能占領’!這是王爺在討賊檄文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原話!當時王爺何其的豪氣幹雲!可現在呢?敢問王爺,為何今日區區一敗,王爺便要心生退意!難道那潼關城,真的就攻不下來!”
麵對神色激動的北地君候,蜀王仿佛有一種被當頭棒喝的感覺,是啊!有些事情正如弓弩,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為何還要去想著那些軟弱的事情?軍師啊!軍師!你的提議雖好,可我終究是天家李姓,終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帝國江山被篡奪啊!
蜀王深深地吸了口氣,躬身給北地君候施禮,道:“君候之言猶如醍醐灌頂,叫我羞愧難當!然,妖後未滅,吾又豈能退縮!今得君候相助,成功勤王之時,必不遠矣!”
連忙扶起蜀王,望著蜀王眸子中的堅定,北地君候心中是長舒了口氣,自己的話起到用處了!接著,他姿態放得很低,道:“在下在燕州的兵馬此番傾巢而出,現在過來的僅僅是騎兵五萬,後續還有步卒近十萬!願意傾盡全力助王爺踏平潼關!”
蜀王連連點頭,被說得心花怒放,當下雙方交談甚歡,甚至還一起吃了個飯。隻等北地君候離去之後,蜀王那張臉才沉下來,他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幾句奉承之言就能被忽悠的不知道北的人,尤其是北地君候與他的交談中,總是帶著一股子讓蜀王疑心的意味。最主要的問題是,蜀王並不能確定北地君候嘴上說的到底是不是隻是漂亮話兒,等真正的與西涼軍交鋒的時候就不願意出手,他確定不了,所以對北地君候的態度還是持有疑慮與慎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