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人說,桃樹剛結花的時候,淋淋小雨,打散了一瓣花瓣都會覺得心疼。
但到桃樹滿花,綠葉新出,驚蟄已過。吹吹朔暖的東風,吹跑了滿樹的桃花,都再難皺眉一下。
司南頂著那身鳳冠霞帔,抱著那壇曾在樹下埋了將近十年的長約酒,坐在喜較裏,被諸人抬著,吹著嗩呐,響著鑼鼓,要送去那處她根本不曾去過,卻要在那裏終了一生的地方。
媒婆將紅蓋頭遮在她頭上時,滿麵還是樂嗬嗬的。
對她道些福氣的話,對她將那地方能讓她這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可媒婆又哪裏曉得她的心思呢?她隻想著她心中惦念不忘的那個人,想著曾期望過嫁給這名存於她心中的這個人……而不是,去這個陌生的府上,嫁給一個陌生的人。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懷中這壇長約酒,酒塞上還沾有些新鮮的泥土,紅線將其上麵緊緊地捆住了。
這是她剛剛從樹下挖出來的。
不久之後,她將再將它埋下去,埋在另一棵樹下,將埋著……便將她的心思,也久久的埋下去罷。
卻不想,她這個念頭剛剛過了沒多久,送親的半路,卻意外地出了岔子。
外麵的嗩呐聲盡在一時戛然而止,鑼鼓聲亦是於此時消散。她坐著的轎子也突然停了下來。
不過幾瞬,旁邊窗口的簾子被人忽然掀起,媒婆的聲音打著顫,又強裝鎮定,悄聲傳了進來。
“姑娘莫怕……是,是路遇了這兒常現的小賊,隻是要一些銀兩,便能過去了。姑娘再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說罷,簾子便被放了下。
司南在喜較裏怔怔地發著呆,原來不知是何處的宵小劫路,將她堵在這裏了。
怔了須臾後,她摸著懷中的酒壇,開始想逃。
對,逃。
這或許就是一個離開的機會,她可以趁無人注意時逃出這裏,去另外一個不會有人將她認出的地方,重新過起本該過得生活……最起碼,不會有人認出她。
司南正在想著,忽然聽見喜較之外穿來隱隱的窸窣聲音,那似是商談的對話聲。轉而窸窣聲又響了須臾,那聲音並未減小,反而變大,到後來更似是嚷了起來。
一道是媒婆的聲音,聲音有些打顫,是害怕的,尖著嗓子喊了起來,挑了一個刺耳的高音。
另外一個,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似是笑著,卻又狠辣毒至。語調如同平常的地痞那般耍著無賴,平穩卻亦將聲音放大。
司南一下一下摸著酒壇的手忽然頓了頓,蓋著紅蓋頭的頭忽的抬起。
她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什麼表情了。
媒婆的聲音再次高挑,卻在一半是突然戛然而止,尖銳的聲音陡然喊了起來。她恍惚間聽見了刀鋒碰撞的聲音,男子冷笑的聲音,身邊幾名抬轎的大漢驚變,大呼“晦氣,快跑”的聲音……旋即抬著她的轎子猝不及防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一驚,趕忙抱緊懷中的酒壇,就同那喜較一起摔了下去,撞在了喜較的木板上,紅蓋頭落下,一股熱流從腦後流下,浸濕了衣領。
奔逃聲持續了片刻便消失了,她摔得頭暈目眩,又聽見一串腳步聲。
“哈哈,常爺,看著嫁妝送的,這次收獲可不小啊,咱兄弟有許幾日不愁吃喝了,那幾個王八蛋也算是運氣好,有救了!”
“對啊常爺,往常咱還不見有人從這條路送親,那山下的人可不都知道咱在這劫路?嘿,您瞧,還真有幾個不長眼的貴胄。”
“哪個大戶人家派著些小嘍囉出來?看見刀子亮出來了,還沒等割肉就跑了,呸他個假富貴!”
“說起來……”一人說話頓了頓,而後又道,“那喜較子裏,是不是還有個……”
“噓。”那個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令司南心頭沒由來地一緊。
旋即,還未等司南做好準備,一道腳步聲便突然停在了喜較外,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進來,手臂撩起了喜較大紅的簾子,而後倏地一頓。
她逃不了了。
司南在那一瞬,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