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敢買臥鋪票,雞頭對付了兩張硬座。很奇怪的是,即將離開這裏,我沒有一點擔心,也沒有一點驚喜。胸口憋著氣,左右晃蕩著讓我很覺得開始發慌。
在車站對麵的餃子館裏我和雞頭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著,雞頭很老成的告訴我剛才他在車站裏看見了多少雷子。這點我不信,如果便衣能被他這種人看穿,那麼警察也太失敗了。
煙抽到沒有滋味,除了知道自己在抽煙以外,我一點精神頭都提不起來。不禁我想起了韓津,想起了她的駱駝。很可笑,這麼些天我居然一次也沒想過她在做什麼,也許她這種女人在任何環境都能生存,反而會讓人不自覺的忽略。
沒有人喜歡離開自己的家,尤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雞頭在吹噓著到了那頭會如何天天喝酒,天天把妞,而我隻關心著火車什麼時候能到。
“晚上長途火車很多小偷,上一站,偷一站,然後就溜掉。要是你困了就把錢包塞褲襠裏。”雞頭扯著皮帶,很驕傲的拉著我看他那條一百年也不換的牛仔褲。
牛仔褲裏麵在褲口左右都縫著口袋,雞頭笑著說:“哥們從來不信銀行,出門賺的錢都揣這裏。除非扒了我的褲子,要不誰也找不到我的錢。”
我狠不下心罵他惡心,無趣的問:“放銀行裏還能有點利息,塞你那裏,錢都變臊了。”
“操,”雞頭擺手說:“去外麵放雞沒事就得罪人,人家堵你的時候你還有工夫去銀行取錢?我這還算不錯了,那些玩的大的,走私、貪汙,他們都把錢埋地裏。再說了,我賺的錢憑什麼借給銀行去放高利貸?”
“你這才幾個錢?”我不屑的說:“埋地裏錢不爛了?”
雞頭抽出一百圓張票子說:“我現在就是把它撕碎,丟地上以後肯定能來一群狗搶。你信不信?”
“我他媽第一個搶。”我說不過雞頭,無奈的承認。錢比人要好,無論它長的什麼樣子,隻要上麵的符號夠大,就算是殘疾一樣被搶著爭。
“跟你說真格的,車上小偷到半夜直接翻兜。把你整醒了,你別吭聲。他們還不至於明搶。”雞頭小聲提醒著,生怕我再發客運站那種倔脾氣。
“沒人管?”我好奇的問:“車上沒乘警?都他媽吃幹飯的?”
“管個屁。”雞頭搖頭笑著,似乎在鄙視我見識少,“小偷下車了他們才能在廣播裏說幾聲,這幫鱉犢子有那閑心幫你?前些年去山東的火車上一個傻逼丟了錢找乘警,讓他們幫著抓小偷。後來你猜咋樣?”
我聳肩問:“咋樣?”
“都他媽說他是傻逼了,還能怎麼樣?警察沒愛搭理他,他還繼續鬧。最後動手了,被乘警失手打死了。”
“失手?”我發現這個字眼很可愛,“最後怎麼處理的?”
“不知道。”雞頭攤手說:“新聞都沒報還能怎麼樣?”
雞頭平常愛看電視,除了黏黏糊糊的日本連續劇就看法製新聞。當然,他是帶著挑刺的眼光在看,但不能不說他在我們這群人裏是最有故事的人。反麵故事,不能隨便對人講的故事。
“車站怎麼也能有幾千人,海濱他爸就算來,也碰不上我們吧?”我感到無聊,隨口問。
雞頭點頭說:“誰家一百年不死個老太太,混這麼長時間挨一刀能怎麼。我剛才給韓津打電話了。”
“嗯?”我心裏忽然一驚,實在不願意他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沒事。”雞頭拍了拍我的胳膊,“這兩天警察沒上門,看樣子海濱還沒死。但是,曉峰,我說了你也別上火。”
“說吧。”本來是個好消息,沒想到雞頭來了轉折,我不由脖頸子開始發脹。
“你爸、你媽好像要被叫回來了。他們戶口還在咱那吧?”雞頭吭吭哧哧的聲音很小,他清楚我這個人,混是混,但不願讓家裏人丟臉。
我並沒有想到這一點,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真怕的不是海濱的報複、警察的通緝,而是沒有臉再看自己的父母。父親那體格沒精力再替我操心,而老媽心髒又不好,如果因為我出什麼三長兩短,我情願當初那一刀是海濱紮在我的肚子上。
見我沉默了半天,雞頭塞了一根到我的嘴裏,“哎,沒事啊。早晚不得知道?早知道早好,你爸當那麼多年幹部,怎麼也有點熟人。要是海濱沒大事,弄不好就私了了。”
我沒回答,抽了兩口煙忽然惡心的吐了幾口胃水。這幾天自己沒心思吃飯,嗓子裏湧起的酸味似乎擠斷了血管,讓我差點喘不上氣。
雞頭站到我身邊替我拍著背,吹牛胡扯他在行,但這種場麵他並不會說什麼大道理,隻能埋汰我說:“我他媽遇見多少個跑路的人,沒一個像你這麼窩囊的。都是自己孩子,你家裏再怎麼生氣也不能怪一輩子。我都多少年沒回家了,他們也沒想過找我。這點你不比我強?我他媽過年都沒人給包個餃子。除了今年,以前我就是灌兩瓶啤酒對付自己。”
一年下來所有節日對我們都沒什麼意義,除了大年夜。躲星的躲星,拜神的拜神,最大的樂子還是能在家裏熱乎乎的吃頓飯。以往覺得跟父母規規矩矩包包餃子燒燒紙的除夕很煩躁,現在突然覺得那種日子很幹淨、很舒服。
雞頭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剛才說那句話居然有點泛酸,我勉強打起精神推了他一把,笑著說:“去你媽的,我哪窩囊了?我這不是鬧肚子嗎?”
雞頭撇嘴說:“真不窩囊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多大個事?到哪不是活?你放心,除非把我逮進去,要不我肯定把你安排好,準比以前強。”
雞頭口中的“比以前強”指得是比以前撈更多的錢,這點我倒不在意,但前麵那句“除非把我逮進去”立刻讓我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