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香自八寶靛藍香爐嫋嫋溢出,甘露殿被火紅的楓葉團團包裹,如同燃燒著的海市蜃樓一般華麗夢幻。元後一件寶藍色的比目四鳥朝鳳常服端坐在長亭之上,顯得麵若盈月,光彩照人。坐在左側的毅親王妃剛剛小產不久,即使身體強健也隱隱有些虛弱,隻穿著一件墨綠長裙外罩嫩黃色的披帛,卻還是弱不禁風的樣子,比較起右側的燕夫人那般雍容華貴就差了許多了。
“本來縭絡也是要來的,可惜蕩兒自太湖回來舊病複發,到現在也沒退燒,縭絡伺候在身邊,一點兒空也騰不出來了,所以就沒帶她進宮”,毅親王妃低低地說道,“想來蕩兒這次可是要大病一場了,隻可憐了縭絡……”
王妃滿嘴可憐可惜,絲毫不顧元後與燕夫人鐵青的臉色,“本來我這一胎若能生下來,王府好歹多層保障,哪知道就是有那些合該斷子絕孫的賤人見不得他人好過,趁我沒注意下了黑手,可憐我那孩子才一個多月,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燕夫人唯一的兒子被困在七洛生死不明,元後即位多年一無所出,燕縭絡更不必說——守著個病秧子連房都不曾圓過,毅親王妃這一句“斷子絕孫的賤人”,倒真是罵到燕家三個女人的心坎兒裏去了!
果然,元後握著茶杯的手抖了抖,強忍著沒有發作。
本來,這是完美的計劃的——幾天前縭絡說毅親王妃可能懷孕了,她和母親就打算打掉這一胎嫁禍給神無真,一來為妹夫白蕩減少一個對手,二來又可以狠狠打擊神無真一番,沒想到王妃居然原地醒來不說,當場就識破了這一切,不僅放走了神無真,還封鎖了王府,這幾日毅親王府的消息半點都傳不出來了,縭絡那樣心思簡單,不知道會被知道真相的王妃如何報複!
燕夫人按耐不住進宮求元後下旨,以思念胞妹為由宣縭絡進宮,卻被毅親王妃一句“伺候夫君”給堵了回來。
偏偏太湖那場戲也是燕夫人與元後一手導演,本想一夜解決掉白莽,卻突然蹦出個神無心救了他,如此一來,賠了無數暗衛不說,還將妹妹置於險境……
毅親王妃笑中藏了刀鋒,撫摸著手中的白瓷茶杯,接著道:“王爺最近也是氣得沒辦法了,從小神仙似的供著蕩兒,一陣風過都怕給吹壞了,如今居然在天子腳下被人刺殺險些喪命——我這幾日根本不敢往王爺跟前湊呢,生怕王爺拿我撒氣……皇後與燕夫人也知曉,若是平常也就罷了,如今我又被賤人所害元氣大傷,正是小心保養的時候,若不是皇後娘娘思妹心切,我也不必特特地跑這一趟,不過就是請娘娘放心,王府是絕不會虧待了世子夫人的。”
是誰說毅親王妃直來直去說話從不拐彎抹角的,這一番話下來,又說了白輔震怒,又說了燕縭絡生死不明,又說了一切與自己無關,處處不忘嘲笑元後和燕夫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卻一個字都不露在明麵上,簡直是拐得高明大氣!
元後偏偏一句也不能批駁,還是燕夫人陪著笑道:“王妃受累了,縭絡多有不懂事的地方,我們都是管不住的,好在哥哥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也可以好好管教妹妹。”
暗說燕家也不是好惹的,你一個異國嫁過來的王妃,無根無底,最好不要招惹百年燕家。
若是往常毅親王妃也就忍了,畢竟自己也忍了這麼多年,可是剛剛失去了期盼多年的孩子,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濤濤的恨意,所以直接頂了回去,“那怎麼敢當?世子夫人身份尊貴,誰敢指教,就像現在,她非要留在王府看顧丈夫,我又有什麼辦法,隻能誠心祝願蕩兒早日好轉,她才好出來呢!”
說來說去,就是不肯放燕縭絡,一想到嬌養長大的女兒不知要受怎樣的折磨,燕夫人一顆心都被揪緊了,“縭絡不肯出王府,不如我去王府看望世子與縭絡。”
毅親王妃趕緊搖了搖頭,“那怎麼行,世子的病那樣重,一粒灰塵都沾不得的,何況見一個大活人?燕夫人的心意我們領下了,見麵就實在不用!”
好說歹說磨了半天的嘴皮子,王妃還是咬死了牙不鬆口,元後不再忍耐,端茶送客,王妃也不遲疑,訕笑著便告退出宮了。
啪——等到毅親王妃被攙扶著不見人影了,元後瞬間將手中茶杯扔到廊下,摔成了梅花般的幾朵瑩白碎片。
“青陽!你給本宮記著!”咬緊了雙唇,元後從牙齒裏重重地蹦出這幾個字來。
“哇……哇……哇……”東院又傳出了嬰兒的哭聲,明顯是剛剛從親生母親身邊抱養過來的三皇子。那哭聲淒厲嘶啞,好像要哭盡人世間的艱辛苦楚。
“又哭又哭!賤人生的賤種就是不消停!”元後對著東院罵道。
燕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無奈地勸道:“忍字頭上一把刀,切不可亂了分寸。”
……
永巷禦花園旁的長廊上,一頂品紅色的軟轎抬著剛剛小產的毅親王妃,緩緩地向前移動著。永巷之內就連高品階的妃子都難以得有轎輦乘坐,但毅親王妃出入後宮,從來都是坐輦的,如今卻是嫌輦車不舒服,又換了軟轎,由此可見其聖寵優渥。
軟轎旁一個碧綠色衣衫的侍女有些不安地看著轎子上的王妃,小心翼翼地問:“王妃可是坐不慣轎子,不然還是換了輦車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