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沒有理睬千乘熄烽,應該說,她根本不管還有誰來。高大的神無執在她的懷裏像是終於找到歸宿的孩子一樣,傻傻地笑著,長安將他被鮮血濡濕粘在臉上的頭發撥開掛在耳後,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他嘴角的鮮血。
她的確在哭,明明沒有悲傷的模樣,那張臉像是被冰雪凍住似的麵無表情,眼淚卻從眼角不斷湧出,神無執本來因她為自己流淚歡喜,但看到這副模樣又心疼了,“不要哭了。”
長安依舊為他擦去鮮血,但那血像是怎麼也止不住似的,一直從他嘴角冒出來。
神無執動了動手指,強忍著暈眩的感覺,從腰間取下一樣東西,攤開手給她看。
手心裏放著一塊黑色的石頭,上麵刻著“長安”兩個字。
神無執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已經是最後一刻,卻還是不忍心她孤身一人,“帶著這個,去蠕蠕,找鬼該,他會……”
長安合上他的手,她的身體似乎和神無執一樣在顫抖,“冷嗎,把我的鬥篷披上吧。”
“別說話。”
“不,長安,你聽我說,讓我的軍隊護衛你,帶著這個去蠕蠕找鬼該……不對,去大幽,去大幽找白莽……”
“閉嘴!我是你主子!我命令你閉嘴!”
吼出這句話的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乞死軍們死一般的寂靜,千乘淡棋立即看了一眼千乘熄烽,似是在求證什麼,千乘熄烽卻隻是凝眉注視著雪地中的兩人。
“你記起來了?你記起來了。”第一句是疑問,第二句卻是確定。
神無執晦暗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光亮,他無數次想像過和神無心再次見麵的場景,和長安在一起的時候,他一麵瘋狂地想要神無心,一麵又恨不得長安永遠是長安。
“主子,我這樣大逆不道,你不是應該將我永遠驅逐嗎?怎麼……咳……怎麼還抱著我,你這樣,會讓我以為我對你很重要啊!”
長安,不,神無心沒有回話,她不知道雲豆經曆了什麼變成了神無執,她為了月爵拋棄了他,將他丟在七洛不見天日的宮廷之中,他要承受多少屈辱才能一步步爬到現在的地位?
將他從蠕蠕帶走時,她答應要讓他好好活的。
“對不起,雲豆,我不該不要你。”
“哪怕神一恕反對,哪怕神無淚將我逼至死角,我不該不要你,我錯了。”
“你救過我三次,一次是在玉宮的祭壇,一次是在上京的酒館,這是第三次。”
“我總以為這世界上人人都愧對於我,但你沒有,你是我這麼多年來,遇到的唯一好的人。”
“鬼該任由祭司們用割破我的身體往上麵澆築海神淚,白莽親手帶我進了那件炮烙的小屋,隻有你,你從來不曾負我。”
神無心邊說,邊低頭,輕吻了一下神無執的胸膛,黑色的長發落在他臉上,這是她悔之晚矣的溫柔,“我是這世界第一的蠢貨,該死的應該是我。”
“不要這樣……”神無執搖頭,似是預感到了什麼,“不要……”
但神無心並不理會他,他隻感覺胸口一陣劇痛,那把箭已經被神無心拔了出來,神無心注視著那把箭,“就是它本該終結我的生命,雲豆,你不該替我的……”她嫣然一笑,“算了,我陪你好不好?”
“你不準死!”
“為什麼?”神無心偏著頭,半邊臉被她拿著箭的手遮住了,露出的右眼裏已然浮上一抹黑色。
神無執嘴巴開合了幾下,他知道她又入魔了,她總是控製不住自己,月爵那個天殺的賤人,都是她害得主子控製不住自己!
“神無心,你欠我的,我不許你死!我要你活著承受這些痛苦,你對不起我,你說了,你賠給我,你不許死!”
兩人之間沉寂了一霎,若是神無執不提起,神無心本來可以蒙混過關以死相陪的,但他還是說了,說了他的怨恨和不甘。
神無心最怕被拋棄,可她拋棄了神無執,想到這裏,她再也無法說服自己輕鬆地死去。
神無心眼中的黑色漸漸消散,懷中的身體越來越冰冷,他們都知道,他要死了。
原來她已經到了,隻能用死來威脅的地步了。
“神無心……主子……”神無執用攥著金烏頭的手撫摸她的臉,用他最後的力氣說:“我今生遇見你,終究不算太壞。”
“從今以後,你好好生活,就算我們……”
“兩不相欠。”
那隻手失去了力氣,垂落了……
神無心低頭,吻上神無執的雙眼,他的眼睛還看著自己,眼中的最後一幕還是自己流淚看著他的樣子,這一吻之後,雙眼才肯合上。
她和雲豆相識多久了?記憶太過混亂,她都快記不得了,唯有那個灰色的小小身影從來不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