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
無論我怎麼努力,就是睜不開眼睛。意識正在漸漸恢複,但我拿不準是在夢裏,還是譫妄之中,我從沒想到從一種狀態到另一種狀態的轉變會如此嚴峻。眼淚,卻抑製不住地湧了出來,盡管我不知道這是否真實,因為一個心懷悔恨的人是很難哭出來的。
接著,耳朵有了知覺,搜索身旁是否有別人的呼吸。皮膚變得靈敏,探尋著丈夫貼在背後的灼熱感。等到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響,皮膚告訴自己是獨自一人時,我抬手揉了揉眼睛,抹開淚水,視線落在全封閉鋼窗上。
我吐出憋了好久的一口氣,直起上身。空蕩蕩的房間裏射進灰濛的光,一桌一椅一張枯燥的書櫃呈現陌生的乏味。室溫十分舒適,但內衣粘在背上,或許是來自夢魘的冷汗。過去,我很喜歡早晨的這段時光,但現在卻變得十分難熬。然而也比不上夜晚。昨晚,我做了些什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是的,昨天感覺很慌張。當我從睡夢中驚醒,麵對暴雨的天空,我沒有了自信。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我的神經末梢也似乎被損毀了,心髒怦怦跳得厲害。我發瘋似的想立刻聯係方非,確定他一切都平安。但是,他的手機一直不在服務區。
我從沒這麼痛苦過,心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逃亡。我打電話給周祥,坦白了淩晨剪輯視頻的事。他的喉嚨啞了很久,一定是被我報告的信息屠殺了很多遍,然後像碎石一樣滾出十幾個字:“你能到我辦公室來嗎?我等你。”
周祥將視頻的事向鄧副局長做了彙報,他們重新部署了一切。我走進副支隊長辦公室,督察已經等在那裏,他們問了我話,在機房裏吃過盒飯,把我送進了禁閉室。
我昨晚是在禁閉室裏度過的,也就是我呆著的這間房子。我爬下床,動作很慢,左腿僵硬疼痛。那裏有幾道鮮紅的口子和長條形烏紫的腫塊,稍一活動便一陣陣抽蓄著,痛楚如影隨形。我的右手在抽痛,浮現出一圈刺眼的瘀青。對我來說,這是天大的問題——從小到大,父母從未讓我受過傷害,每次打預防針,父親都親自幫我蒙著眼睛。
但現在,我無心旁顧。
我把注意力放在未來上,放在方非的安危上。我被關在這裏,他怎麼辦呢?
這裏無法跟外界聯係,沒有手機座機,沒有電腦電視。我的目光從床鋪到桌椅,再掃到衛生間門口,一套製服濕漉漉、皺巴巴的丟在地上,看起來很是萎靡,就像我自己。有那麼一瞬間,我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想要鋪床洗衣,讓一切恢複正常。因為我要變得更好——從小到大,我一直是這麼期望自己的。
“別沮喪,英子,混亂的事態把你的心智搞得一團糟。但你要把握好自己,你屬於你自己,你要堅強才有希望贏。”
這是許鈞昨晚反複跟我說的話,但這些詞語卻無法安撫我。我像隻困獸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想從書櫃裏找到一本消遣的書,但裏麵除了一些嶄新的法律法紀和“兩做一學”政治讀本,沒有其他。我隨意地翻了翻,看了些隻言片語。
不行。我逼自己抬起頭,深吸一口氣,拳頭緊緊貼在大腿兩側,力道足以按出瘀痕。“行動,英子。想辦法改變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