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人間芳華幾何,亦不知何為四季分明。自打我有意識開始,我便隻是躲在靈珠裏的一絲妖靈,睜開眼所見到的,也唯有那一望無際的冰川雪原,一千五百年來都是這般寒冷肅穆。
所以對於海寶話本子上那繁花似錦,如夢如幻的人間,我著實不能理解。
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墨子夜:“我們什麼時候,也去海寶說的那個凡間耍耍?”
他望著我的目光逐漸變得柔和如暖陽,嘴角始終是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卻不知怎的,他每每細細打量我時的目光,柔情中都糅雜了些許苦澀,讓人看著好生憐憫。
“好,我們一起去走走,四海八荒,幽冥地府,我們都走走。”說著,他伸出手指輕輕撫了撫我腦袋上的葉子。
從他說了這句話開始,我便已經準備行囊,恨不得立馬就動身啟程。
當墨子夜看到我收拾起來的碩大包袱時,他極為詫異地問我:“你這是做甚?”
我爬上那個和我相比,猶如小山般高的包袱,坐在上邊笑嘻嘻地對他說:“海寶說,如今的凡間不比從前,他還說出門在外總要準備齊全才好。我就把能帶的都帶上了!”
說著,便對他揚起一個我是不是很能幹的得意笑容。
他忍俊不禁地走過來,敲敲那包袱,隻聽到叮叮咚咚的聲音從裏邊傳來,不安地望著我:“你到底都帶了什麼?”
我隻是背手得意地挑挑眉,卻不言語,滿是神秘莫測的笑容望著他。
他環顧一周,這才看到如今被我洗劫一空的家,所有的鍋碗瓢盆都被我塞進了包袱,更別說什麼銅鏡臉盆了,若不是那床太大太重,我也是打算一並帶著的。
墨子夜很無力的用手撐著腦袋苦澀笑道:“桃之啊,有我在就什麼都有了,你不用帶著些東西。”
他這話雖然說得不大謙虛,可是我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覺得倒是有幾分道理,可是又有些不放心。
於是我便悻悻地縮了縮脖子,坐在包袱上低頭擺弄著手指頭小聲問他:“那……鏡子可還帶?”
“不帶。”
“那……毯子呢?”
“不帶。”
“嗯……臉盆也不帶了嗎?”我越問心裏越不安。
“不帶,不帶。”他彎著腰,雙手撐在桌子的邊緣,目光同我平視。
我撅著嘴想了半天小聲問:“那我呢?也不帶了嗎?”
他一怔,繼而笑得溫柔,滿眼瑣碎的波光,蕩漾著一片溫和。接著他一把將我撈起來,然後塞進衣襟裏大步朝外走去,我探出腦袋看著他,隻聽頭頂上方傳來他渾厚低沉,卻極為悅耳的聲音:“有你足矣。”
在我的想象中,凡間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青山綠水,白雲悠悠,碧海藍天,楚天闊闊。
然而,我和墨子夜來到凡間三天了,所到之處皆是一片焦灼氣息,屍橫遍野,餓殍滿山。我不曾看到那如夢如幻的秋水家人,亦沒有看到煙波嫋嫋的江南水鄉。
凡人極少。不,確切地說應該是,活著的凡人極少。
這一路上,我看到無數麵目猙獰,張牙舞爪的妖怪滿街抓人吃,到處都是血腥暴力,許是也曾繁華過的街角窄巷中,如今除了已經腐臭的屍體之外,就是還未來得及腐臭的屍體。
偶爾會有禿鷲過來同野狼搶食,偶爾也會有半人半妖的東西,突然從某個拐角處竄出來,然後擋住我們的去路,惡狠狠地盯著墨子夜。
我躲在他的懷裏嚇得發抖,我想不通,同樣是妖,為何郎小五就那麼可愛,而這個家夥卻讓人惡心想吐呢。
墨子夜氣定神閑地看著那青麵獠牙的怪物,那東西小心翼翼地朝我們挪了挪。許是突然嗅到墨子夜身上的巨大魔氣,於是便掉頭就跑,嚇得倉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