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雪似乎來得早些。
臨行前,父皇決定帶上二叔一起去萬安寺看望母後。
我坐在二叔的對麵,看二叔因為高興而明豔起來的臉,二叔好像知道自己是要去看母後,臨行前特意打扮了一番,翻出自己最好的衣服,將頭發梳的平整幹淨。
二叔身上著的衣服我是認識的,正是三年前,我生辰宴上的那件。淚水嘩一下又來了,鼻頭變得酸酸的。對麵的人,三年前,還是威風凜凜叱吒風雲的戰神將軍,如今微勾的背,迷茫的眼,和過時的衣服……
因為父皇特殊的身份,到了萬安寺時,所有人都要回避。招待父皇和二叔的那一桌薄酒,是我和母後一起燒的。
我和母後多日不見,母後的臉看起來更超然也更平靜了。母後和我,除了一個微笑之外,再沒有一句話。
我始終忍著,到底在母後端著菜要踏出門檻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了,大聲說道,“母後,對父皇好點吧,父皇的時日不多了。”我吸了下鼻子,“二叔也是。”
母後的身影隻是頓了一下,然後就走掉了。我的眼淚簌簌的落下來,第一次覺得母後好絕情。
當年母後拋棄我,雲黎經曆國亂岌岌可危,她身為一國之母卻不管不問之際,我都沒有覺得她這樣絕情。
母後攆走我,三個雲黎身份最尊貴的人在四方亭裏小酌。我不放心,遠遠的站著。
我看到母後終於露出了笑容,像是少女一樣,我看到父皇和二叔也不再是枯朽的老人,而是像火氣方剛的小夥子那般,正在盡心盡力討好自己心愛的姑娘。
寺裏不方便接待男客,他們便在四方亭裏酌了一宿。我亦陪了一宿,直到天微微亮了,父皇他們實在熬不住了,母後才喚來我。
我以為父皇和二叔該是戀戀不舍的,我想提出來讓他們再多呆一日,可是讓我意外的,二叔竟然主動提出離開。
我們在寺口送二叔一行離開,我看到二叔那張滿意沒有遺憾的臉,怔怔出神。
後來,當我和父皇剛剛回到宮中,剛一入宮,就聽到豐城城守命人八百裏加急稟告,說二叔死在回城的路上,臉帶微笑,平靜離去。
我攙著父皇和母後作別,他們之間全無言語交流,卻在用我不懂的方式惜惜作別。
我以為我這一番離去,注定聽不到母後的聲音,母後卻在我轉身的一瞬叫住我,“皇兒,下次來,帶駙馬和錦修來,母後也有好些年沒見過他們了。”
我終於忍不住撲進母後的懷裏,我在心裏不斷的怨罵自己,她是我的母後,最疼愛我的母後,又怎忍對我無情。
回去的路上我問父皇,好容易來見見母後,為何著急回去。父皇說,初三是我的生辰,他要在那兒之前趕回宮,讓禮部給我準備一場最豪華的生辰宴。
父皇做到了君無戲言,初三那日,文武群臣,皇族貴胄,座無虛席。歌舞升平、美酒佳肴,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前所未有的笑容和羨慕妒忌的目光。
賢妃娘娘因為前些日子父皇大病勞心勞累跟著病了,由三姐姐在下麵陪著。淑妃娘娘常年來身子一直不適,父皇特許她不必前來赴宴。
我席間一直陪坐在父皇身側,眼睛一順不順的看著他。我多希望歌舞就這樣一直升平下去,我多希望這是一頓怎麼也用不完的席宴。
父皇對我笑著,臉上帶著無憾的神色,他用力握著我的手,我看著他斑駁的兩鬢久久不能回神,許久之後父皇的手臂輕垂而下,我失手打了杯盞,那一場盛宴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