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波瀾詭秘(1 / 3)

張元龍的這匹座騎遍體皆白,乃是古大宛良種,名頭不小的“白雪駒”。 “白雪駒”日久生情,唯主人使喚,再也通靈不過。“白雪駒”腳力極佳,駑著張元龍一溜煙也似疾馳,毫無疲倦之狀。張元龍傷口失血過多,早已昏昏沉沉,任憑它自由自在地奔馳。

白雪駒一道飛奔,慌不擇路,竟然來到了一座深山之中。這山地處湘中偏壤,當地人叫作“大嵐山”。大嵐山深林茂密,日光盡數被樹枝葉子擋住。其時天氣炎熱,已近黃昏。白雪駒足足奔馳了大半日,鬢毛濕透,全是汗水。偏偏滿地叢樹枝,又瞧不清楚,一個失蹄,馬背上伏著的張元龍便已掉落地下。幸虧下麵是野草,倘若是石頭,勢必送了性命。張元龍臉白如紙,雙目緊閉,傷口仍然有血流出。白雪駒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免疲倦,跪伏一旁,不住地喘氣。

張元龍被摔醒,歎氣尋思:白雪駒算來兩日隻吃了一頓料,偏偏自己趕路心切,沒備金創藥,明日便要和大夥兒會麵,隻怕趕不上趟。他雙手摸摸索索,拿出一件物事。那物事藏在內衣懷中,晶瑩剔透,是一對翡翠玉獅,隻有指頭般大小,作工極為精致。張元龍輕輕撫摸片刻,用手帕裹住,藏在內衣懷裏,喃喃自語道:“總算沒負重托,這碧玉獅兒還在。到時候便可以幹成這樁轟轟烈烈的大事,也不負我‘江洋大盜王’五字了,哈哈!”想到此處,自覺力氣平添了數分。

“咣”!張元龍嚇了老大一跳,不遠處縱出一頭斑斕猛虎來!白雪駒站立不穩,顯然害怕之極。也難怪它失態,這老虎委實生得凶猛!全身黃白相間,尾巴鐵棒一般高高翹起,一對碧眼冷光四射,張開血盆大口,鋼牙如刀戟森森排列,大吼一聲,猛向張元龍撲來!張元龍心下叫苦不迭,自己身負重傷,這畜牲來勢洶洶,一時半會兒隻怕打發不了,百忙中`去摸後背的包袱,頓時變了顏色:啊呀!糟糕透頂!原來包袱不知不覺已經丟落,這麼一來他手無寸鐵,險象環生!

本來以張元龍的武功,區區一頭老虎何足道哉?隻是目下情形有變,張元龍不能不能擔心起來。當下強自掙紮坐起,眼睛緊緊盯著老虎的下腹致命處,雙臂前伸,雙掌掌心對著前麵。這手招式本是專克惡虎的奇法,可是這當兒內氣提之不起,變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黃花貓!休得無禮!”一人大聲斥罵,聲音清脆動聽。隻見一名少年挑著一擔柴,橫身立在老虎之前。那少年約摸十五、六歲,手大腳長,雙目炯炯有神。奇在臉色紅撲撲的,但真是臉如冠玉、紅光溢麵。張元龍瞧得真切,心下暗暗喝彩:好一個美男子!心想說書人常說“臉如重棗、娥眉鳳眼”,用在這少年身上那是最也貼切不過了。

那斑斕猛虎大聲吼叫,猛向少年撲去。張元龍大叫:“不好了!”心想那少年如何閃避得開?身子難移動,隻好隨手抓捏泥土擲向虎頭。明知濟不得事,便讓這畜牲緩上一緩也是好的。卻見那少年口裏喝道:“黃花貓!又來淘氣了?”右腿揮出,正中那猛虎的屁股。那猛虎就勢一連滾了三滾,這才得以站立。低聲吼著,便向深林去了。那少年拍手笑道:“黃花貓,算你乖!今日便宜你了,給!”右手一揮,一隻死野雞便投過去了。那老虎吼得尤為起勁,一口咬定便跑,居然還記得回首低吼,鐵棍般尾巴倒下,點了三點。那少年笑道:“小子,不用多禮,快去!”竟對老虎說話口氣有若小兒,言語間盡是情意。

張元龍又吃驚又好笑,暗道古怪啊古怪!適才那少年腳力奇大,怕不下一兩百斤,雖然如此,惡虎又怎生偃旗息鼓,並不發威?至於那老虎就勢連打三滾,卻全非那少年的力道,而是老虎自己滾的。此事正是張元龍最覺詫異的地方。張元龍全身越來越冷,在無力坐起,摔倒在地上。

那少年“咦”聲驚呼,扔下柴擔,取出自個兒隨身帶著的草藥貼膏,輕輕貼在傷口上,手忙腳亂地用布裹好張元龍傷口。那少年見到張元龍仍未醒過來,又取出一把草藥根,用石頭搗碎,放在盛水葫蘆內,輕輕搖動,接著雙手小心翼翼拿著,把藥水灌到張元龍口內。張元龍發出呻吟之聲,慢慢地睜開雙眼。那少年高興地叫道:“好了,你終於醒啦。”張元龍掙紮著要拜謝救命之恩。那少年扶他坐起,關切地問:“肚子餓了吧?”不由分說,拿出隨身帶著的幹糧遞給張元龍。張元龍卻也饑餓難忍,幾張餅子吃下去,頓覺精神大振。倘若常任負這樣重的傷,非有十天半月難以緩過氣來,他武功高強,再加上身強力壯,畢竟大不相同。

那少年笑道:“咱們大嵐山什麼樣的草藥都有,沒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場。”張元龍連聲道謝,說道:“小恩公,你的葫蘆裏還有沒有水?要是還有點兒,煩你喂一點給這匹馬吧。”那少年郎聲應允,喂了水給白雪駒。白雪駒一聲長嘶,穩穩當當站立。那少年稱讚道:“這馬這麼白,真好看!”說著又從身上取出最後三張餅子,喂給白雪駒。白雪駒益發精氣勃勃。

張元龍一直在想該當如何報答這少年,便道:“小恩公,你叫什麼名字?”那少年咧嘴一笑,說道:“大叔,你這樣‘小恩公’長‘小恩公’短的,我可受不了!我今年十六歲,大夥兒叫我‘雲小子’,我姓林名碧雲,你也叫我‘雲小子’吧。這樣我聽著舒服。”說到這裏,衝著張元龍神秘地笑了笑,說道:“大叔,你是武林大俠吧?”

張元龍萬料不到有此一問,不覺啞然失笑,說道:“那你道來聽聽,我為何是武林大俠?”林碧雲雙目目光閃動,說道:“你的傷可不輕,卻說好便好了,總有點兒古怪吧?不是武林大俠,隻怕作不到呢。”

他心中卻在尋思:瞧你的模樣,凶煞煞的,偏偏說話彬彬有禮,太也古怪!常聽人說,古裏古怪的人有兩號人物,不是武林大俠,就是江洋大盜。你這人相貌不大妙,與江洋大盜確實很有三分相似。可是聽說江洋大盜個個殺人不眨眼,忘恩負義,聽你說話又不像啊。

張元龍拍拍腦袋瓜子,大生歡喜之心。當下笑哈哈道:“小恩公”林碧雲道:“雲小子!”張元龍說道:“你的臉色紅撲撲的,可好看呢。”林碧雲道:“說怪也怪,說不怪也就不怪。我打生下來,屁股就有紅胎記。有人說我是妖怪,可我不是妖怪!”說罷嘻嘻笑著,紅撲撲的臉更好看了。

張元龍連聲稱奇,隻聽林碧雲又道:“天黑了,我要回家了,我要告辭了!瞧你的情形,你自己可以走啦。本來我應當帶你到我家歇息,可是我爹爹和娘都不許我隨便跟陌生人答話。要不是你受傷昏了過去,我才不敢理你哩。”張元龍也沒有留於此地之意,見天色隻有微微一絲光亮,話鋒一轉,說道:“那頭老虎”林碧雲道:“我就知道你要問它。它叫‘黃花貓’,自小與我在山裏麵耍大的,可是我的小兄弟呢!它別的全不怕,就怕屁股擦癢,屁股一癢,它就非逃不可。我生怕它誤傷生人,每日為它打四隻野雞、野兔什麼的,今日少了點兒,它就淘氣啦。”張元龍愈聽愈奇,自己走南闖北,還從沒聽過這等奇聞。

張元龍見林碧雲天真爛漫,心地善良,暗暗點頭。張元龍說道:“小恩公,在下姓張,名叫元龍,救命之恩決意相報!”林碧雲雙手亂搖,說道:“張大俠,我可受不起!”張元龍正色道:“你錯了,我不是大俠,而是江洋大盜!人送我外號‘江洋大盜王’。”林碧雲哈哈大笑,顯然不相信,道:“張大俠,有你這樣兒的江洋大盜,這世界豈不翻了天?”

張元龍心中苦笑,心想這世界早就黑白顛倒,天下是大翻特翻,有何奇怪之處?心中又想,此地非久留之地,怕便怕鷹犬們一路追到這兒。盤算如可報答林碧雲,實在左右為難。包袱不在手中,長劍已經丟失,懷中的翡翠玉獅是萬分緊要之物,白雪駒尚依之逃命,更是少不得。張元龍忽然間靈機一動,笑逐顏開道:“小恩公,我瞧你天生異稟,是可造之材。我雖然不是大俠什麼的,卻也會幾手勉強過得去的功夫。如若不棄,我傳你三招如何?”見林碧雲沒有回答,急忙說道:“我這三招大有名堂,人稱‘伏虎絕擒手’,倘若習成,一掌擊斃猛虎可說是輕而易舉。”此話確非虛言,“伏虎絕擒手”當真是非同小可,乃是張元龍立身成名的絕技。張元龍幼小時有緣,得一名高僧傳授,雖合計隻有三招,卻是威力無窮,變化多端。適才他端坐靜待猛虎之際,使的便是其中一招。倘若內氣配合,一掌足可取了老虎之名。今日為報大恩,不惜傳之於人。於此倉促之際,張元龍欲傳以口訣,料想這林碧雲天資穎悟昭然可見,悟性定當是好的,日後要他自己多加用心,定當大成。

張元龍雙目炯炯,一動不動注視林碧雲,滿臉期待的神色。尋思:小恩公,你雖然料錯了,你相救之人不是什麼大俠,而是貨真價實的江洋大盜,但是張某為人最重知恩圖報,決不容自個兒有負人之情。

“伏虎絕擒手”引來多少武林好漢讒啖欲滴,恨不可得,哪知道林碧雲連連搖頭,腦袋猶似撥浪鼓一般,大聲說道:“不成!張大俠,你太也小瞧我了,我碰巧救了你,爹爹常說為人要守本分,我可不敢忘呢。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我不能受你的重禮!告辭!”

張元龍聽他如此一說,刹時心花怒放,這少年施恩不圖報,真是大義可嘉啊。“伏虎絕擒手”傳於此等美質良材,也自不枉了。當下溫言道:“你好好兒學了,必定大有進益。他日功夫水到渠成,說不定成為縱橫江湖的大英雄,豈不是好?”

林碧雲聽得呆了,張元龍心下歡喜,尋思:好啊,你的心終於動了。林碧雲突然倒退三不步,恰如碰見鬼魅一般,臉色驚惶,閃爍不定。張元龍不知何故,驚道:“怎麼了?有人來了嗎?”林碧雲搖搖頭,大聲道:“多承你的美意,可是我不行的,我天生就是學不得武功什麼的,要是心裏麵想想,嘴巴黎說說,倒也將就過得。倘若真去學,那就糟糕透頂、背時倒殼、天打五雷轟!乖乖乖!不得了,了不得,我走啦。”他也不等張元龍說話,挑起柴擔掉頭疾奔,一股風一般不見。快得異乎尋常。張元龍瞧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眼見這少年實實有慕武、尚武之意,卻又為何把練武視為猛獸紅蛇呢?至於“天生學不得武功”那更是莫名其妙,學武功沒什麼天注定,張元龍從來都沒把老天放在心上,他開口閉口就是“賊老天”,當然更不解。當真是可笑之極,莫非學武還要賊老天點頭不成!張元龍如墜五裏霧,連連搖首,不住地說道:“奇怪!奇怪!”自信眼光瞧得甚準,那少年確乎其然是上等的武學資質,必堪造就。當下不便久留,乘著微光淡色,匆匆下山去了。

林碧雲疾步如飛,右袖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心亂如麻。左手突地重重打了自個兒一個耳光,罵道:“林碧雲啊林碧雲!叫你想,叫你學!你呀你,你受的苦是全忘了?”聲色俱厲,痛心疾首。隱隱傳來人聲音、馬叫聲,有人在叫嚷:“此地有馬蹄印,那張反賊定在前頭!”“大夥兒加把勁勁,追啊!”林碧雲一怔,心想:這些人來得可不少,他們是幹什麼的?他本來非常聰明,頓時明白這夥人是為了咱元龍而來。林碧雲心中已有計較,扔下柴擔,雙手在地下一陣亂摸,摸了不少黑泥巴抹在臉上、手上,心中暗暗好笑,自己的模樣可是名副其實的黑小子啦。他小時候見過清兵,知道這些白吃老百姓軍糧的家夥都不是好東西,倘若不是如此變一變,想要支吾這夥人是很難的。

來的果然是追趕張元龍的清兵。領隊的早就瞧見,一個黑不溜秋的傻小子在手忙腳亂地挑柴,擋住了去路。他見這小子渾身是泥巴,髒兮兮的,半天扶柴擔不起,心想:這傻子不會說謊,不如向他打聽打聽。眾兵紛紛勒馬駐足不前。領隊的喝道:“傻子聽著!問你話兒”林碧雲半天沒有反應,隻顧扶起柴擔往肩上挑。可是挑了老半天,幾下囉嗦還是沒挑成。總清兵紛紛嘲笑、侮罵。那領隊的揮動馬鞭,蓋頭蓋腦抽在林碧雲身上。林碧雲強忍著,尋思:為了張大俠,就要多拖延時辰,挨幾下又算得了什麼。他傻冒冒抬起頭,說道:“你你為什麼打”結結巴巴,忽然間口裏流出啖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