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宮便是皇宮中線以外,位於兩側的偏僻宮殿。因為形如人的雙腋,才由此得名。它還有個更廣為認知的名字,叫做“冷宮”。
按理來說這冷宮裏住的都是些罪妃犯婦,留在宮中專門做些灑掃縫補的粗活累活。她們身無長物,又無人扶持,就算是掖庭內掌事的太監都能隨意欺淩,實在是沒什麼可見的。但是申屠庸卻實實在在地站在了這掖庭宮外,端著一張祥和的笑意問管事太監劉有仁“劉公公,魏太妃可好?”
“回太尉大人,好,好著呢……”劉有仁冷汗都快下來了,他把頭垂得更低了,顫抖著聲音如實回答到“今日早晨用了一碗小米粥,三隻包子;中午說是沒胃口,就要了一碗紅豆湯,幾隻水晶蝦仁。想是天氣陰濕,太妃娘娘胃口不好,待到晚上,小的再送些新鮮果子去……”
申屠庸半垂著眼簾認認真真地聽著,仿佛這魏太妃吃了什麼比朝堂上的軍國大事還要重要的多。末了又多問了一句“這幾日可有再犯過病?”
劉有仁一聽便汗如漿出,急忙跪下來求饒“太尉大人饒命,小的不敢撒謊!就在昨日,太妃娘娘不知怎麼地拿到一條長帛帶,便套在脖子上活生生把自己給勒暈了過去,小的急忙偷偷去太醫丞找了人來看,說是隻留了傷疤,沒有大礙的!太尉大人饒命!饒命啊!”
“哼。”申屠庸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算是答應,聽不出他是否發怒,劉有仁也不敢起身,隻不停地呯呯磕頭。申屠庸視若無睹,抬腳往掖庭宮內走去——掖庭宮雖然是冷宮,卻也是皇帝的後宮,按理來說絕非朝臣外男能隨意進入的。可劉有仁卻像扣頭蟲一般隻閉著眼睛瘋狂磕頭,壓根就當沒看見。
申屠庸見到魏太妃時,她正坐在稻草和棉布鋪就的厚厚的小床上,抱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小聲哼唱著不成調的小曲。見到太尉前來,她也毫無反應,隻抬頭看了他一眼,便繼續搖晃那隻布娃娃,仿佛最溫柔的母親正在哄睡她心愛的孩子。
“皇兒乖乖,阿娘明日給皇兒買糖吃,皇兒乖乖……”魏太妃算起來也有五十多歲了,掖庭宮內終年不見天日的生活讓她的皮膚雪白,雖然布衣荊釵頭發蓬亂,卻還可以依稀看出年輕時的美貌無雙來。
“隻有老夫一人,太妃娘娘無需再裝瘋了。”申屠庸在她床前的一個蒲團上盤腿坐下,微笑說道。
魏太妃搖晃娃娃的動作便頓了一頓,突然將那娃娃扔到一旁,抬起臉來冷冰冰地看著他,目光裏流露出刻骨的怨憎“申屠庸,你又來了。其實你不必三天兩頭地來看我,我自會尋死,不叫你留下任何把柄給他人!”
“娘娘錯了,老臣是來關心娘娘,何談要您尋死?”申屠庸淡淡地搖頭。
“哼,這世界上知道那件事的隻有你我二人了,我若死了,你便再無顧忌了。”魏太妃說著抬起頭,露出脖子上那道鮮紅的血痕,她麵色肅然時,自然流露出那絲曾為人上人的貴氣,仿佛她依然是舊時宮中高高在上的貴妃,“申屠庸,你不必假心照顧我,我死後你更自在些,也算了去一塊心病,豈非更好?”
“太妃娘娘怕是誤會了什麼。”申屠庸也不辯駁,隻歎息了一口,仰著頭往房梁上看,那裏有一隻蜘蛛正在冬眠,趴在落滿灰塵的網上一動不動,好像早已死了。“皇後身子日漸沉重,約莫今夏便要生了。”他緩緩捋著自己的胡子,像是一位期待著孫輩到來的慈祥長者,“這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若是女孩,定為掌上明珠;若是男孩,便是東宮太子。您也算皇帝的再生之母,可為他這未出世的孩子做些小衣,也好打發這掖庭冷宮的漫漫長夜。”
“皇帝的母親是前朝元成皇後,與我這樣掖庭宮內一個瘋婦人有何關係。”
“嗬嗬嗬,太妃娘娘過謙了。”申屠庸又笑,“太妃娘娘胸中溝壑縱橫,若你為男子,那如今朝堂上便也沒有老臣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