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生懶洋洋地蹲坐在山穀間簡陋的木屋前麵,他的手上還有未擦幹淨的赤色,那是來自背叛的牧民們的鮮血。人這種生物,往往比鬼神妖魔更難理解,至少他是無法理解為什麼不過是經曆了一場不大的衝突,那些口口聲聲喊著白狼神保佑的牧民們就開始哭爹喊娘地想要回到那日撐本族的庇佑下麵去。
木門傳來“咚”地一聲大響之後就碎成了四五塊,看來鐵麵烏鴉的心情很不好。白鶴生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些,然後朝著那邊揮手打招呼。
他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弩箭利刃,至少也會暴風驟雨般的一頓拳腳。出乎意料的是,號枝不過冷冷瞥了他一眼“還不趕緊滾遠,是等著老朽改變主意把你大卸八塊嗎?”
白鶴生嘿嘿冷笑“我以為郡主出來第一件事情便是把我大卸八塊。”
“好歹你讓舒王熬到老朽來了,就這一條足以饒你不死。”號枝歪著腦袋看他,似乎在計算著哪一塊砍下來會比較合適,“至於頂著‘白狼巫師’的名號拿孩童活祭,你覺得用什麼來贖罪比較合適?”
“哈哈哈哈哈!”白鶴生狂笑起來,蓬亂的頭發讓他看起來像個瘋子,“你知道嗎?若不殺一儆百,神明的力量會引起人們無窮無盡的貪念,他們會前仆後繼地衝上來送死。”
“我可憐的父親白阿官,他總是想要救人。他耗盡心血開辟的梯田最後因為過高的田賦而荒廢;絞盡腦汁想出來的治水辦法成了縣官功勞簿上的一筆糊塗賬;設計陷阱前腳抓住了為禍的虎狼,後腳就會有愚民為了領賞錢跑到官府去告密,說這裏出現了會使用幻術的妖人。”
原罪像每個人心中最見不得光的黑洞,號枝悲哀地看著白鶴生在那個黑洞底部咧著像毒蛇一樣的大嘴吐信,她現在相信這家夥對那些被活祭的孩童沒有一絲愧疚或者心軟了——在從小到大的耳濡目染當中,他所見的統統都是貪婪和背叛,沒有任何值得去珍惜的東西。
“真髒啊。”白鶴生終於收斂了笑容,“不過我不討厭這種髒。我不會再留在清閩,就要帶著這些愚蠢的蠻人往前走了。我會在這個充滿了恐懼,無序和混亂的地方四處遊走,收集那些被引誘的人,用他們做我的墊腳石,直到我能站在高處俯視。”
“給你三分顏色就敢開染料鋪!蠻平有琵沙迦納,俞國有崔始陽,就連南夷的上禪琉璃王也不是好相與的。你一介白身高高在上地準備作甚,當靶子?”
“民想不通的,我來想。官理不清的,我來理。君王做不到的,我來做。神明背負不了的,我來背負。到那時,去當一個萬箭穿身的靶子也無不可。”
迦樓羅的羽衛們已經用白布包裹了沈玄度的屍身,隻待未來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白鶴生從身上拿出裝著白玉丸的布袋扔過去讓她們分食,再把裝在薄胎小瓷瓶裏的帝流漿分給那些趴在羊身上哀嚎的牧民們,他們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在密藥帶來的輕快恍惚感中飄飄欲仙。
“琵沙迦納,她也是想當神嗎?”號枝看著那些牧民幸福的微笑,問出了長久以來的疑惑。
“哈哈哈哈!你是故意逗我笑嗎?她啊——她隻想當人……”
號枝終於回到了格巴哈氏族的營地,可剛到門口就大發了一頓脾氣。因為她看到有人在隨地便溺,要知道全營近三千人都要靠那一條細細的小河供給飲水,不知道那些往河裏撒尿的蠢貨吃飯的時候是怎麼下得去口的。
“知道白狼巫師帶著的那種瘟疫是怎麼傳播的嗎?就是因為隨地便溺。”號枝冷冷地瞪了那幾個褲子都沒穿好的年輕人一眼。後者先是紅了臉,然後很快又變成了慘白色,抖著兩腿隻求左大將救命。
被同僚那不堪用的醫術把腦袋包裹得好像南疆野人長老的智拘來了,他把號枝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見沒有打鬥的痕跡才鬆了口氣,卻又憤憤道“左大將不該如此輕鬆地放過那個惡鬼巫師,他殺了好幾個孩子。”
號枝就從懷裏掏出兩個大拇指來血淋淋地扔在他麵前“他身上帶著瘟疫之種,老朽能討來這點利息就算不錯了。沒了拇指他再也無法騎馬射箭,也算是為你報了那一箭之仇。”
智拘沒想到左大將還記得那一箭,一張黑臉肉眼可見地變成了紅棕色,他舔了一下嘴唇,小聲說了句“謝謝姐姐”,就嗖地一下鑽進人群消失地無影無蹤,留下號枝一個站在原地愕然。
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姐姐?!她摸了摸下巴,開始考慮要不要實行俞國軍隊裏那種把人按在板凳上拿大棒子打屁股的體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