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斯安國王從王座上前傾出身體,僵硬的上半身像是一塊單薄的木板。雙手卻像爪子一樣死死扣著座位的扶手,用力之大令的指關節已經毫無血色。首相泰拉勉勉強強地靠扶著國王的王座才沒有癱倒下去,滿臉驚恐。原本應該拱衛著他們的護衛們已經全都被釘死在四麵的牆壁上,帶著姿態各異的痛苦表情,如同環繞著房間的浮雕。從浮雕上不停淌下著鮮血早已將地板浸沒,王座之下簡直像是地獄的血池。
安妮婭正跪在他們麵前,一手撐著地,一手緊緊地捂在臉上。少女從喉間發出著如野獸般的低沉滾動之聲,一隻有著明亮而流動著的金色的瞳孔從手指之間死死盯著他們。在她的身後,國王的最後一名垂死的護衛正懸在空中,在不停的抽搐中從全身各處噴湧出鮮血。
搖曳的火光在牆上映出的影子,卻是更加驚心動魄的影像:翼狀的異物從安妮婭的背後長出,前端更是又伸出了無數觸手將那護衛吊在空中,在他身上各處緩慢地插送,似乎正在吸取著什麼。
“快點安定下來吧,我們的時間可不會多。”毫不在意地靠在牆上的屍體上的阿斯瑞冷冷道。
如同回答,一聲類似歎息的久遠呻吟之後,護衛砰地掉落在了地上,安妮婭也終於表情平靜地站了起來。之前的瘋狂不再留有半點痕跡,如往常般氣質柔弱的安妮婭拉起裙角,以被教導得完美無缺的禮儀向王座上的兩名老人輕聲問安:“日安,陛下;日安,父親……”
再次抬起的臉上,雙瞳卻是褪不下去的金色:“如你們所見,我已經快要不是人類了。”
麵對被震懾得說不出話的兩名老人,她語調溫柔地陳述著可怕的事實:“如果運氣不好堅持不下去了,那我會當場失去意識變成奧梵,大概會把半個王國全部毀掉吧……就算運氣好,這身體可以堅持得再久一點,最後也會在摩爾使者幫助下完成轉化,從此踏入他們無心者的行列。”
“安妮婭·沙赫倫的人生從此結束了,在裏斯安王國的陪葬之下。”她輕鬆地笑了,卻不怎知怎麼看都顯得更像是淒慘。
“安……安妮婭!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你又怎麼能變成現在這種總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什麼樣子!”似乎是被憤怒增添了勇氣,首相一下子就忘記了害怕,踏前一步對著安妮婭怒罵道,“我們沙赫倫家族世世代代侍奉王家已經有兩百多年。在這兩百年內,我們祖上出過五名王國宰相,七名護衛長,全都是忠心耿耿地侍奉曆代先王,從未出生過異心!可你,可你竟然……你到底是什麼鬼迷心竅,竟然會去幫著阿斯瑞那個反賊?”
“你,你這是讓沙赫倫家整整兩百年來的列代先祖都掉下了地獄啊!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老人氣得雙腳亂跳,最後竟然老淚縱橫起來。
“因為我不想死。”安尼婭平靜地答道。
王座上的老國王深深歎了口氣:“泰拉,別說了……你沒注意到嗎?安妮婭剛才說了‘變成奧梵’。看起來,那些無心者已經把什麼都告訴她了,關於戰爭詠星那些本來隻有王族才有資格知道的秘密。”
“什麼……”首相愕然。
安妮婭低下頭,喃喃地說道:“是的,都知道了……戰爭詠星根本不是什麼神賜福音的應選者,而不是你們的利用古神之力的代償消耗品。詠星在以身體為媒介召喚來古神力量的同時,古神的神性也會以詠星的身體作為溫床,一邊吞吃一邊生長……奧梵的本質,根本就是吃光了詠星,從再無營養的詠星身體內破殼而出的新生神性!而神殿為了防止奧梵的出現,在詠星開始變化前就會把她們帶回神殿,挖出神性移植給下一個犧牲者……然後那副早已浸滿神性力量的身體,還可以廢物利用地喂養神殿下麵的那些……那些怪物……”
“父親啊,你知道嗎?我現在身體好痛啊……背後,有什麼東西像是要捅出來一樣好痛,痛得想拿把刀在你背後也戳上十幾個洞啊……父親啊,你知道嗎?我現在好害怕啊……曾經把我拖進黑暗的怪物,現在還在黑暗裏等著我啊,它們承諾要怎麼把我分著吃掉的聲音,到現在還響在我耳邊啊……”聲音顫抖得變了調,她抱緊自己的腦袋,對著泰拉的臉似乎是想微笑,卻扭曲得比哭還難看:“……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論怎麼都要被吃掉呢!不是被身體裏的怪物吃掉,就是被外麵的怪物吃掉!”
“戰爭詠星,那是一旦開始就注定結束了的道路……沒有任何希望,沒有任何逃避,隻有死,或者死得更慘……好害怕,好絕望……因為絕望所以更害怕,因為害怕所以更絕望……”安妮婭抽泣著,淚流滿麵地望著泰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父親!父親!你能救救我麼?救救我啊!”
“我……”老人動彈了下嘴唇,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你當然不會救我的的!因為把我送去送死的不就是你嗎?父親!這些秘密你們都知道!這大陸上的所有王族都知道!而你,我的父親,也知道!你在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仍然把你的女兒送上的死路!然而……你竟然還問我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