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平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鬆軟的大床上,身上蓋著華麗的錦被,頭頂是大紅的帳幔,屋子裏燭光搖曳,異香繚繞,一如他在夢裏所見到的情景。在那個夢中,他見到自己轉世投胎,托生在三國曹魏鹹熙年間河東聞喜縣一戶姓衛的人家。
衛氏乃河東望族,最遠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的衛國國君,曆史上出過許多鼎鼎大名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漢武帝時期的皇後衛子夫和大將軍衛青。另外,東漢末年的才女蔡琰蔡文姬也曾經是衛家的媳婦,衛家在陳留的分支還資助過曹操起兵。而在這個年代,衛家最有名望的莫過於在滅蜀之戰中擔任監軍一職的鎮東將軍、菑陽侯衛瓘了。
曹魏選拔官員實行的是九品中正製,由朝廷設立的中正官來品評選拔士人。在河東,中正官一直由衛氏的人擔任,再加上朝中有衛瓘這樣的重臣,許多衛氏子弟都得以獲得較高的品級評定,從而被朝廷授予官職。
衛平的父親衛瑾是衛瓘的堂弟,自幼飽讀詩書,更寫的一手好字,按理說品級不會太低,早就應該入朝為官了,但他至今隻是一名商人。之所以會是這樣的結果,原因有二。
其一,衛瑾娶了個婢女作夫人,為世人所不容。衛平的母親劉氏本是衛家的一名婢女,卻和衛瑾情投意合,後來被衛瑾扶為正室。在那個年代,士族和庶族之間壁壘森嚴。作為河東望族,衛瑾的作為被視作有辱門風,為族人所不容。如果不是衛瓘出麵替堂弟說情,他早就被族中除名。即便如此,衛瑾一家還是被迫從郡城安邑遷到了北邊的聞喜縣。
其二,衛瑾雖然飽讀詩書,卻對經商尤感興趣。世人重士農,輕工商,販夫走卒皆為最下等的階層。其實,哪個世家大族沒有自己的產業?隻不過負責經營那些產業的是他們的門人或者家奴罷了。唯有衛瑾親力親為,因此更為族人所不恥。
基於這兩個原因,衛瑾無法入朝為官,隻能成為一名商人。不過,這也遂了他自己的心願。
衛瑾年輕時有過好幾個孩子,都不幸夭折,直到年近四旬,才有了衛平。夫婦倆把衛平視若掌上明珠,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百般溺愛,也養成了衛平乖張的性格。衛瑾自己沒能做官,卻對兒子期望甚高,四處延請名師。隻可惜衛平生性頑劣,經常把先生捉弄得狼狽不堪,從小到大,不知道氣跑了多少先生。一傳十,十傳百,從此再無人肯來衛家執教。直至一個月前,從洛陽來了個姓任的先生,卻好像收住了衛平的心,經常和先生兩個關起門來做學問。對這位任先生,衛平倒是言聽計從。
此時已是晉朝鹹寧二年,也就在這天下午,任先生不知從哪裏弄來一隻大壇子,說是裏麵裝著瓊漿玉液,請少年衛平嚐嚐。少年衛平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在先生的鼓勵下,少年衛平喝了一口又一口,直至將整隻陶罐喝了個底朝天,終於不省人事,而衛平的夢境也就到此結束。
…
可是現在,衛平看著頭頂上那些紅色帳幔,卻感覺是那樣的真實。更要命的是,雖然屋子裏異香繚繞,卻掩飾不住濃濃的酒味。要知道,他就是因為喝得酩酊大醉,這才睡著的。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的世界,衛平不敢確定。他下意識地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劇痛傳來,忍不住“啊”的驚呼出聲。
“公子,你醒了?”一個銀鈴般的清脆女聲在他耳邊響起,聲音中帶著驚喜,但更多的卻是忐忑。
“冬妮,你怎麼在這裏?”衛平轉過頭看了一眼,在他的床邊跪著個十二三歲的女孩。這個女孩在剛才那個漫長的夢境中曾經多次出現,是他的貼身侍婢,所以衛平脫口便叫出了她的名字。看到夢境中的女孩出現在眼前,衛平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他真的到了晉朝初年。至於怎麼來到這裏,是靈魂穿越,還是轉世投胎,他就不得而知了。總之,他現在的頭腦裏融合著自己前世的記憶和那個跟他同名同姓的十三歲少年的記憶。兩股記憶交織著,讓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冬妮螓首微垂,小聲道:“回公子,你、你喝醉了,是夫人讓婢子在這裏守著的。”
剛才那個夢境很真實,衛平自然知道先生帶來的陶罐並不是什麼瓊漿玉液,而是酒。十三歲少年喝下滿滿一壇子酒,不醉才怪。當然,他自己也是因為醉得不省人事,才會出現在這裏,或許這就是巧合。想到這裏,衛平也隻有暗暗搖頭,輕聲道:“冬妮,取銅鏡來。”
他很想看看自己現在長什麼模樣,是不是又回到了小時候,就像夢境中的那個少年。不過,看冬妮並沒有十分吃驚的樣子,應該是回到少年時代無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