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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午後,黃土道上,行來一個道人,道人年約四十左右,灰色道衣汙雜,肩上所負褡褳處處磨損,已不見了原本顏色,想來行路已久。

前方便是一處村莊,土屋竹蘺,村口有綠柳相迎,燕趙道人凝目一望,沉吟片刻,便抬步進了村子。

此刻正有兩個小童在村口玩耍,燕趙道人行至兩個小童近前,笑而言道:“兩位小菩薩,貧道可否上門討碗水喝?”

這兩個小童,一男一女,兩童聞言都向道人望去,一望之下,那男童頓時大驚,手中原本玩耍的一隻水晶小球亦是跌落塵埃。

“哇!”

看著小童如見惡鬼的模樣,女童惑然,道人卻是微微笑著,不言不語。

“聞仲,你怎麼了?”

麵對女童的疑問,名為聞仲的男童麵如苦瓜,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卻是尋不出個主意來。

“小菩薩,我們見過?”

燕趙道人倒是得意的很,從莫州至此,一路上自己跟在這個頑劣小童身後,看盡了他的百般頑劣,至家門近前,這小聞仲還耍了個大大的心機,差點把燕趙甩開,如今尋上門來,還不嚇煞這個調皮小子。

“沒、沒有。”

聞仲也是聰明,看到燕趙暫時沒有揭穿他的意思,便跟著糊弄過去。

一大一小這二人在這裏裝糊塗弄玄機,那個女童卻是迷糊的很,眯著眼睛看看這二人,忽然開口。

“道人,難不成,你也是神仙?”

道人聽了頓時一愣,心中想了想,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所謂仙人,大抵是指可腳踏青冥、長生百載的世外人物,在神州大地上並不算稀奇,六派中人,大半可以做到此處,然而道人並未露得半點仙術法力,眼前這女童為何可以一眼認出?這豈不稀奇?

道人微微愕然,然細細打量這這個女童後,卻是心中微微一驚。那名為聞仲的小童,不但心知聰敏,且是意誌堅定百折不悔之人,一路上兩人相伴行了半月,燕趙心中早有定數,欲磨其心智再收歸門下,而眼下這個女童,眉目清秀如畫,雖年齡尚幼,但行止之間已顯風韻,竟也是一身難得的修仙根基。

麵對女童的問話,燕趙欲否認,可看著女童這雙清清亮亮的眸子,道人竟有說不出假話之感。

“貧道算是半個神仙吧。”

這句話也算實話,女童聽聞此言之後,卻是喜上眉梢,聞仲一看不妙,急忙叫了一句:“燕子別鬧,這個和你家裏的那個不一樣,他是、他是壞的!”

此言詭異,道人聽了心中不免一愣,心思百轉,什麼叫他是壞的?難不成他們還見過旁的好神仙?

卻聽那名為燕子的女童言道:“壞的?道人你是壞人?”

“當然不是。”

燕趙微微搖頭,這個回答他並不虧心,雖然手下亡魂無數,但他自問不曾枉殺一人。

“那就對了,小仲方才還吵嚷著要撿個神仙當師傅,這個來了,怎麼不應?莫不是你做了什麼虧心事?”

燕子也是機靈,烏黑的大眼睛仔細看著聞仲,似乎要看破他的心虛。

“哪有!”

聞仲強言辨之。

既然如此說了,也就攔不得道人進村,看著燕子興高采烈的走在前方,聞仲在後踽踽而行,他尾甩那無良商人,偷跑去莫州,搶回了那滿天星一事,父母並不知曉,問起了他也隻說在外玩耍迷路了半月,此言雖是荒謬,但父母麵對閉口禁言的聞仲,也是問不出究竟來,隻是罰了他一整月不可出村了事。

那道人在他身後跟了好久,雖是承他情一路無事,但聞仲知道此人也沒什麼好心腸,這才用計將他甩開,沒想到才過了三天,這又是尋上門來,真是陰魂不散!

若是這臭道人來到將事情揭開,想著父親的板子和母親的搓衣板,聞仲頓時心底發寒。

三人各懷心腸,進了村子。

進村之後,眼見道路阡陌,耳中聽得雞犬相聞,還有三五村婦在自家樹下乘涼,道人見了,心道此處與平常村落無異,為何竟能生出這樣的兩個靈秀人物?

再前行幾許,偶見一景,道人頓時心中訝然,此訝然是真真的訝然,道人幾欲擦拭雙眼,辨認自己所見是否為真!

景中之人,是一個和尚,若是普通和尚,斷不會引得道人如此驚訝,此和尚卻並不普通,他乃是慈航宗十代弟子,當下慈航宗宗主祖樹大師之徒,衝虛和尚。

若單是衝虛在此,道人也不會如許吃驚,令他驚訝的,是衝虛手中的活計,但見他一手磚頭一手泥漿,再看衝虛之前的半垛磚瓦,這慈航宗掌教祖樹大師的親傳子弟,六大派後起之秀中的僥僥者,竟然是在搭牆壘院!

“這……”

燕趙疑似夢中。

衝虛與道人原是舊識,蜀山與慈航宗同為正道兩大巨擎,兩派弟子,幾有同宗之宜。

卻看衝虛回首,望著道人打了個佛號,佛吟聲雖是沉靜若常,但道人卻已看出,衝虛的臉,紅了。

“衝虛師兄,你這是在做什麼?”

“燕趙師兄,小僧在苦行。”

道人名為燕趙,提起蜀山燕趙,神州大地上妖魔之物可謂望風披糜。正因他殺性太重,蜀山長輩才令他入世苦行一載,兼帶著四處尋訪靈秀子弟,為蜀山光耀門宗。

這兩個目的,孰輕孰重,燕趙道人一直在懷疑,因為他知道同一時間,慈航宗亦是在神州大地散開了數十名高僧,同是名為苦行,其內中因由,怕是與蜀山一致吧。

他與衝虛在此相遇,是巧合,似也是注定。這兩個小童資質太佳,蜀山上下新進子弟中,應在前三之數,蜀山不能放過,慈航宗見了,也必是心喜不已。

可為什麼這衝虛在砌牆壘院呢?

燕趙道人心中惑然,正欲開口細詢,卻隻覺袖口一緊,向下望去,那男童早已不耐,拉著他向前行去,口中還道:“燕子,我先走了,這幾天一直被娘責怪,說白白放走了一個壯勞力,今天總算又逮著一個,娘晚上一定給我做好吃的。”

壯勞力?

燕趙道人心頭靈光一閃,似乎明白衝虛為何在此幹這個活計了。

這時,男童拉著燕趙道人,已至一所宅屋之旁,這宅屋前後兩間,門前豎有一圈竹蘺,院內有雞鴨爭食,土牆上還掛著辣椒等一些農家之物,看起來與普通農家並無不同。

“娘!娘!你看我帶什麼回來了!”

卻聽那小童一至院內,便扯開嗓子高聲大吼起來,語中之意,似是把堂堂燕趙道人當成了什麼寶貴物件一般,燕趙道人聽了,不禁心頭微慍。

而小童此聲吼過,便見門簾卷動,屋內走出一農婦來,此女布衣荊釵,麵目輪廓很是秀美,卻帶著煙塵之色,想來是長日勞作所致。燕趙道人定睛一瞧,這婦人根骨也是不凡,若生在富貴人家,必是一天姿國色的佳人,可惜落在了這農戶之口,白白糟蹋了老天爺的恩賜。

那農婦自屋內出來,一見小童身邊的燕趙道人,便是一喜,她快步上前,不與燕趙道人打招呼,反而一巴掌拍在了小童頭上。

“你這倒黴孩子,說什麼呢!仙長來咱們家,是咱們幾世積來的福氣,你看看你說的是什麼話!”

將小童罵的縮首畏尾之後,這婦人才施施然對燕趙道人一福,嫣然笑著:“這位仙長,不知仙家何處?”

“貧道是蜀山中人。”

燕趙道人合什回禮。

“蜀山?可是那個門徒三千,有天下第一派之稱的蜀山?”

婦人眼角眉梢盡是驚喜,這讓燕趙道人大是得意,不過,轉念一想,卻也知此言有些虛誇。蜀山派有門徒三千不假,可是並未號稱過天下第一,而且,就在蜀山說自己門徒三千之時,那慈航宗便稱自己九千袈裟……,想來便是再脫凡出塵的仙人,也脫不出名之一字。

“謬讚了,不敢不敢。”

燕趙道人正謙虛著,婦人卻已是高聲開喊:“孩子他爹,有蜀山的仙長來咱們家了,你還不出來看看!”

此女呼喝之姿態,令燕趙道人眉頭一皺,心道怎麼和那小童一個模樣……

“哪裏?蜀山的高人在哪?”

婦人聲畢,屋內便又奔出一人,此人身形瘦弱,眉目之間,頗有幾分文氣,想來是讀書不第的舉子,便走下田間,拿起了鋤頭。

這男子走至燕趙道人之前,長揖一禮,偷眼打量了燕趙道人一翻,卻是略有失望之色。

“仙長,不知高姓大名?小生聞達,此為拙荊紅玉,那是犬子聞仲。”

“貧道名為燕趙……”燕趙道人想了想,便欲將收歸這小童聞達入蜀山一事提出,然還未等他開口,聞達已極為熱情的招呼著:“仙長,吃了沒,一起吃一口吧!”

青菜蘿卜,粗茶淡飯,雖說做得還算美味,富貴人物卻是怎麼也入不了口的,燕趙道人卻是不在乎,他十幾年前便已拋去了口腹之欲,但凡能夠下口之物,他便是食之若甘。

然而,不知為何,這一餐卻吃得他味同嚼蠟,心中思及的,全是餐上這聞達紅玉夫妻二人的一唱一和。

“仙長為蜀山仙派高人,我家小兒早就想拜個明師,沒想到今日便撞上了,仙長你說巧是不巧?”

“可惜的是,仙長來得卻是不巧,您看眼下,再過幾日便是秋收之季,我家中又無甚勞力,小兒雖小,卻能派上大用處,田間勞作少不得他,我欲讓他投明師,卻不是此時,實在讓人為難啊。”

勞力?一個十餘歲的孩童,能做甚勞力?燕趙道人開始腹誹。

“不如道長且先行去,過得幾月再來此處,到時便讓小兒與仙長同去如何?”

“相公,那慈航宗的和尚大師怎麼辦?不是約好了他替蘇家幹完活,再幹完咱家的,兩個孩子都歸他麼……”

“哦,這卻是有些為難。”

這一對夫妻把自家孩子當什麼了?又把自己這樣的修仙人物當什麼了?全是勞力麼?燕趙道人聽至此處,不禁目瞪口呆。

不過,幹點農活事小,收徒之事為大,燕趙道人瞧瞧正在一邊玩耍的小聞仲,心道此子著實靈秀,想那衝虛和尚可為收徒做一勞力,自己又為何不可?

“這個,不知兩位施主家中有何活計,貧道不才,倒可以幫上一幫。”

“仙長,您身形如此單簿,田間勞作又是辛苦,我怕您受不來啊。”

這時燕趙道人才明白,為何初見時,聞達上下打量他後,便現出失望之色,原來是在打量他的身板如何,能不能幹活。

想至此處,燕趙道人不禁苦笑,他燕趙是何等人物?縱橫神州時,尊如帝王也曾倒履相迎,今日卻要向一村婦展示一膀子力氣,這般境遇,又是何等怪異?

燕趙道人左右一顧,見井邊有隻石碾,寬及人抱,道人上前幾步,單手提碾,那碾便輕輕舉起,道人舉碾左右走了幾步,端得是舉重若輕,神態輕鬆有若手中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