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意難平(1 / 2)

走到門口,呂芳停下了腳步:“天色已晚,不勞遠送,陸大人還是早點歇息吧。”

跟隨在呂芳身後走著的陸樹德愣住了:“呂公公,你不是來拿我的麼?”

呂芳一笑:“宮裏司禮監雖有五名秉筆,但皇上擔心我們這些奴婢不遵朝廷律法祖宗家法,擅操權柄,敗壞國政,也隻給了咱家一人批紅之權,每天內閣轉司禮監的公文都有上百件,先由別人看過,挑選緊要的呈送皇上,尋常的就由咱家依著內閣的意思批紅。萬死不該說上一句,皇上如今可不比往日,對我們這些奴才管束甚嚴,司禮監批紅也不過是遵著祖製走走過場,但咱家卻不敢有一絲懈怠,每份奏疏題本都要反複看過,稍有疑問就要與內閣各位老先生會商,問個究竟。一天下來,最多隻能睡兩三個時辰。皇上體惜咱家,在皇城之外賜了府邸,咱家一月也難得回去一趟。”

陸樹德見他說的這樣懇切,也由衷地說道:“呂公公辛苦……”

呂芳憤然打斷了他的話,“咱家不辛苦,辛苦的是皇上!咱家給你陸大人遞奏疏之時,皇上還未就寢,還在處置公務。這大半夜的,皇上跟咱家一樣,隻拿一碗蔥薑麵片當宵夜,連個油星兒也見不著。你陸大人是翰林院的史官,翻遍史書,這樣的皇上,你能說出幾個來?”

呂芳已經忍不住喉頭哽咽了,陸樹德卻不接他的話,象是沒聽見似的,自嘲地一笑,說道:“我還以為是呂公公來抄家拿人呢!可我一個小小的五品修撰,也犯不上呂公公親自來啊!”

呂芳見他無動於衷,心裏更是惱怒,表麵上還不動聲色地說:“咱家再違背聖意多嘴說上一句:你的奏疏皇上已經看了,咱家也是奉皇上之命來的。”

陸樹德頓時驚呆了,趕緊跪下:“臣,翰林院修撰陸樹德恭請聖安。”

既然已將謎底揭曉,呂芳也不再隱瞞什麼,冷冷地說:“聖躬安!皇上著我問你一句:可願收回那份奏疏?若是願意收回,皇上也就沒有看過。”

這已經是抬出皇上的麵子來要求甚至是懇求這個五品小官給皇上一個台階下了,可是陸樹德重重的一個頭磕在地上:“罪臣懇請陛下準臣所請,倘蒙聖恩,臣不勝感激之至!”

見他還是這樣冥頑不靈,呂芳冷冷地說:“有上諭:明日早朝時分,著翰林院五品修撰陸樹德上殿見朕。”

這麼快就有了答複,陸樹德非常激動,又是重重的一個頭磕在地上:“臣領旨!”

“告辭了!”呂芳昂首出了大門,對一直候在門外的王天保說:“你們就守在這裏,一直到明日上朝,不許他跟任何人來往、說話。”

“是。”

東暖閣中,朱厚熜正在一張紙上列著方程,就聽到呂芳在門外奏報:“奴婢呂芳給主子複旨來了。”

朱厚熜趕緊把演草紙揉成一團扔掉,然後才說:“進來吧。”

“黃錦這個狗奴婢如今差使越發不上心了,值守乾清宮的內侍宮女一個也不見人影,連他自己都在那裏打盹,睡的跟個死狗一樣,口水流了一大灘,不雅相不說,連奴婢進來都沒有聽見。”呂芳恨恨地說:“請主子恩準奴婢將那狗奴婢發往提刑司,賞他二十篾片!”

朱厚熜幫著黃錦說話:“這大晚上的守著朕,還不讓人家打個盹啊!其他人也都是被朕趕著回去歇息的,你莫要錯怪了你那幹兒子,他人雖笨了點,但差使還是滿上心的。”

“奴婢要諫主子一句,主子還未歇息,他們這些做奴婢的都敢自個歇了,哪朝哪代哪家哪戶都沒這個理!再說了,這宮裏燈啊火啊的,也總得有人看著,若是一個不留神,走了水,這罪過可就大了!”呂芳說:“若是主子不準奴婢用祖宗家法和宮裏的規矩治他,他是奴婢的幹兒子,奴婢這當幹爹的教他怎麼做事總不為錯!”

朱厚熜笑了:“看樣子,你此去是吃了癟了。唉,那陸樹德連朕都敢罵,自然也不會給你呂芳麵子。知天命而盡人事,我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呂芳本就是借著發排黃錦來委婉地勸諫主子堅定以鐵腕懲處那些不忠不孝臣子的決心,“一個不留神,走了水,這罪過可就大”也是在暗示主子對攻訐新政之人不要懷有婦人之仁——當初平息舉子罷考一事,因為涉及麵太大,做出讓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如果再做退讓,很容易引起貴戚朝臣的連鎖反應,隻能用類似於當年“大禮儀之爭”時那樣的強硬態度,才能穩定朝局鞏固皇權。見皇上已不再憂心於那個問題,自然也就放心了,便說:“主子說的是。那幫迂腐書生動不動就說什麼‘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這是什麼昏話!我大明治政清平,海晏河清,哪有什麼濯纓濯足的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