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生怨氣(解禁第十五章)(2 / 2)

“皇上於開嘉靖新政之時曾說‘時移世異,變法亦宜’,如今事過境遷,換個人來掌朝政也未嚐不可。”

高拱詫異地看看一臉醇和的夏言,怔怔地問道:“師相的意思是皇上要改弦更轍,廢弛新政?”

平日裏一向冷峻內向不苟言笑,在學生麵前卻總是溫厚醇和的夏言此刻突然眉頭一聳,語氣凜然說道:“以你高拱高肅卿的睿智與學識,怎麼有這樣之想?想必是近來一直忙於你那營團軍軍務,少讀書之過!為師告訴你,你是個讀書人,中了進士又點過翰林,就大可不必舍本逐末,學俞大猷、戚繼光那些武人做萬裏覓封侯的美夢。你要知道,我大明開國百七十年,便是那些當到了薊遼總督這樣頂尖武職的進士翰林,終歸還是進不了文淵閣!”

對於夏言的話,高拱頗不以為然,但他知道恩師與官場士林中絕大多數人一樣,因為職責所係才重視軍務,其實骨子裏還是瞧不起武人武事,因此就借這個機會來敲打他。但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口舌,便將話題又拉了回來:“師相淳淳教誨,學生銘刻在心。隻是學生不明白,師相何以認為皇上有意要換人執掌朝政……”

“起初隻死了一個陸樹德,廷杖了趙鼎他們,皇上或許還能改弦更轍,船行舊路;可如今靖難也起了,叛亂也出了,死傷軍民無數,皇上若是再做退讓,怕真的是社稷難安了,所以為師認為皇上絕無廢弛新政之意。但如今這個情形,還可談得上什麼新政不新政麼?甚或為師以為,便是為了日後繼續推行新政,皇上時下也必須得換個人來執掌朝政。”

“學生也知道皇上要師相停職養病,其實是在保護師相。” 見夏言頜首不語,高拱又說:“不過,在學生看來,呂芳呂公公掌著鎮撫司、提刑司,又兼著京城警備之責,出了這等謀逆之事,第一個要擔罪的便是他,皇上要嗬護自己的大伴,自然不能怪罪於師相,這樣的處置也在情理之中。其實讓師相停職,卻隻削去了呂芳提督東廠之權,皇上已有偏袒之意,若非師相委屈求全自行請辭,朝野上下定要指責皇上處事不公。”

夏言感慨地說:“所謂君憂臣辱,君辱臣死。我輩人臣既食君祿,自然要保全聖名。”

“公忠體國者,無過於師相也!”高拱順手戴了一頂高帽子給夏言,又說:“但學生以為,師相畢竟隻是暫時停職,遲早還是要回內閣執掌朝政,詮選六部九卿之事皇上既然征詢師相的意見,師相也該當當仁不讓才是。京師官場俗話說‘大九卿有大九九,小九卿有小九九,十八衙門朝南開,堂官跟著首輔走。’官場痼疾如此,師相這麼做,恐被一幹精於窺測風向好見風使舵的小人會錯了意,徒生事端……”

這才是最讓高拱不滿恩師夏言之事,也是他急於想從恩師嘴裏得到答案之事。

明製,中央政府管理機構由九大衙門和九小衙門組成。九大衙門是吏禮戶兵刑工六部和都察院、通政使司和大理寺;九小衙門依次是詹事府、太常寺、太仆寺、光祿寺、鴻臚寺、翰林院、國子監、尚寶司和苑馬寺;九大衙門和九小衙門的掌印者,被俗稱為大九卿和小九卿。內閣首輔便是代表皇上,通過這十八個衙門來掌管朝政,因此任何首輔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治理整頓這十八個衙門,物色調整堂官人選,自然也都是要換成自己的親信,如此才能指揮部院司思如臂使指。如今京城剛遭大亂,十八衙門的堂官死了兩個、參與謀逆的兩個,餘者皆傷,正是大換血安插親信的大好機會,夏言卻隻按照皇上的意思舉薦嚴嵩複任禮部尚書,對於其他的部堂長官詮選任用一事不置一詞,皇上問到名下也隻說“但憑內閣與吏部會商酌定,遴選賢能之士由皇上裁奪”分明是擺出了一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架勢。因為剛剛許了他回府養病,皇上也不好強求於他,隻好著內閣與吏部下去商議,擬定初步人選之後上呈禦覽。內閣如今眼見著成了嚴嵩當家,吏部尚書李文跟次輔翟鑾一樣,都是官場有名的“甘草”,平日的部務能推就推,總是讓兼著侍郎的內閣學士徐階去管,如今徐階重傷病休,吏部便無人當家作主,到頭來詮選調整十八衙門部堂長官這麼重要的事情還是嚴嵩說了算,天知道他會塞進去多少私人,恩師回朝複任內閣首輔兩年,好不容易調整好的班底又要被人攪亂了!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恩師怎麼就看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