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兩難境地(二)(1 / 2)

“開眼界了吧?”朱厚熜冷笑著說:“夏言說割地賠款之類的條件堅決不能答應,可以考慮給予韃靼各部酋長封號,允其朝貢,在邊境適當地點開立互市。翟鑾說茲事體大,非人臣可以自專,惟聖天子裁奪決斷。李春芳說虜賊欺我大明無人,堅決反對議和,並願督師出征,與韃靼決死於德勝門下。最最可笑的是嚴嵩,一邊說韃靼向來貪得無厭又最不講信用,絕不能示敵以弱,接受和議;一邊又說各省衛所軍兵不耐戰,不足以與虜賊抗衡,城外戰事堪憂。說了大半天,到底是戰是和,竟還要朕去猜他的意思!”

剛剛受到主子的申斥,呂芳也不敢再隱瞞自己的想法,說道:“皇上且請息怒。依奴婢愚見,翟閣老為人一向如此,樹葉掉下來都怕砸了頭,這麼大的事情不敢拿主意也是性格使然;而李閣老受命主持全國軍務,韃靼寇犯國門,他若力主議和,豈不被人指責畏敵怯戰?他二人的建議都在情理之中。至於夏閣老,他柄國多年,深知我朝武備廢弛之情狀,料定此戰已無法收取全功,徒增傷亡而已。但此次韃靼進犯,大半也是由議複河套而起,兵部曾部堂當日向朝廷提出收複河套地區的方略,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所以韃靼《求貢書》上所列的止幹戈、息邊爭這兩個條件他萬難接受,至於說到議封賞、通貢使和開互市,其實都是可以商量的,往昔也不是沒有這麼做過。即便有些清流官員士子心中不滿,有成祖文皇帝‘內修武備,外示羈縻’的祖製在,諒他們也說不出話來。”

略微停頓了一下,呂芳又說:“說到嚴閣老,他也情知如今戰和兩難,兩害相權取其輕,大概也隻能與虜賊議和。但‘臨城脅貢’實為朝廷之奇恥大辱,身為人臣萬難說得出口。他也隻能盡輔臣之責,將事體說與主子知道,至於如何裁奪,他剛剛複任閣臣,求貢又是他禮部的差事,說話做事自然要謹慎小心一點……”

朱厚熜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的意思是,內閣四位閣員,也隻夏言和嚴嵩二人看出這仗已沒有必要打下去了?”

“回主子,軍國大事本不是奴婢可以隨意置喙的,但主子有問,奴婢不敢不答。”呂芳沉吟著說:“依奴婢愚見,時下京城內亂初定,禦林軍、營團軍一時還不能出城禦敵,以各省衛所軍之戰力,想要盡殲胡虜恐非其所能。若主子以為斷不可與賊媾和,隻需坐待韃靼糧盡,他們自會引兵而回。”

“你既知道韃靼虜賊遲早總是要退兵的,為何又要準與其通貢使、開互市?” 朱厚熜說:“而且朕看得出來,不獨是你,夏言、嚴嵩皆有此意,隻不過夏言敢把話稍微說的明白一點而已。”

呂芳說:“奴婢這些年在司禮監,對軍務,尤其是北邊軍情也有所了解,若主子不以奴婢管窺之見褻瀆聖聽,且請恩準奴婢將心中所想據實陳奏主子。”

“早就該這樣了!”朱厚熜說:“你是朕的大伴,又替朕當了這麼多年的家,若還要學外廷的那些什麼閣老什麼尚書一樣有話也不敢對朕說,朕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有什麼就說什麼,朕總不會因你說的實話治你的罪吧?”

呂芳感動地跪了下來,將頭在地上輕輕一碰,然後懇切地說:“請主子恕奴婢冒死放言,通貢使、開互市之議是為我大明江山永固,北邊數省邊民不再受韃靼虜賊剽掠之苦……”

一直執掌兩大朝政中樞之一的司禮監,呂芳認為,自一代梟雄蒙古太師、瓦刺部酋首也先死後,除了時不時冒出幾個隻知道高喊要“恢複成吉思汗榮光”的少壯派酋長將領之外,蒙古各部都沒有再次南下牧馬,滅明複元的野心,曆來雄霸一方的各部首領多遣使臣求明廷授予封號或職銜,求通貢市。這一點,身為成吉思汗黃金家族後裔的俺答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說,比之那些主和派,俺答的求貢之心更為迫切。因為經過十多年的廝殺,俺答部占據了西起河套東至兀良哈三衛的廣袤地區,這一帶水草豐美,不僅蒙族牧民日益增多,也還有大量的漢人農民在蒙漢地主控製下從事墾殖。農牧業生產的發展和蒙漢人生活的需要,都更加迫切地要求與漢地互市貿易,以牲畜換取布帛糧米和生產工具。因此,自嘉靖十三年起,俺答就多次遣使求貢,說如許通市,即令邊民墾田塞中,牧馬塞外,永不相犯;否則將縱兵南下。此番糾結各部大舉入侵,除了要報複明軍收複河套地區的軍事行動之外,脅迫明朝同意通貢和開互市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聽著呂芳的侃侃而談,朱厚熜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也知道呂芳說的這些都是事實,而這些事實之所以沒有人敢公然說出來,連寵信非常人可比的呂芳也是“冒死放言”,大概還是因為以嘉靖那樣雄猜多疑、喜怒無常的性格,看到俺答那樣傲慢的要求,天知道會是怎樣的反應!這一點,無論呂芳,還是夏言嚴嵩都是心知肚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