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隱目前就賃居於那裏的丁家河房。看這時辰還未散衙,但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已全無在街上遊玩觀景的興致,便一路打問著來到這裏。
不出所料,何心隱並不在。一個幹淨伶俐、體格健壯的中年男子應該是何心隱的長隨,許是早已得了主人的吩咐,一聽他們報上姓名,趕緊跪下給他們請安,恭恭敬敬地將他們請進房中,伺候他們烤火喝茶。
還未等他們喝下一杯熱茶暖過身子,兩個家人已經把洗臉水端了進來,兩套出門赴會用的幹淨衣巾也整整齊齊地擺在椅子上。
麵對兩人疑惑的神情,那個長隨說:“兩位相公,我家大爺每日都盼著兩位相公大駕,這幾日算著行程將近,更是連衙門都不曾去,日日候在家裏等著兩位相公。不巧剛剛有一位齊老爺將我家大爺請了去,我家大爺走時說了,都是極相熟的朋友,請兩位相公也到彼處一聚,萬勿推辭。齊老爺宴客的地方在距離此地不到一裏的王家河房,請兩位相公梳洗更衣,由小人帶兩位相公前去。”
兩人並不認識什麼“齊老爺”,但都是謙謙有理的君子,盛情難卻,隻好除去方巾,將沾滿泥點的長衫脫下,匆匆洗了一把臉,換上了何心隱早已為他們準備好的百幅流雲滿繡金的淺藍色直綴和藍色繡紅花萬字頭巾。
經過這麼一番梳洗裝扮,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已經和方才在舊院街上遇到的那些尋芳觀景的儒生士子沒什麼兩樣了。但是,或許是進城以來遇到的事情太過晦氣,他們都覺得,熱情的主人為他們準備的那滾燙的,散發著薇露清香的水,能洗去旬月以來的仆仆風塵,卻怎麼也洗不去方才所蒙受的恥辱和臉上的羞愧之色……
收拾停當,在那個長隨的帶領下,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朝著距何心隱下榻的丁家河房並不甚遠的王家河房走去。路上,他們從那個長隨略帶炫耀又略帶酸氣的話語中聽出,丁家河房已屬秦淮河畔一百多所河房中“頂大頂有名的”居所,但比之位於笛步、青溪之間的王家河房,卻還稍有不及,一是王家河房的主人是秦淮當紅名妓王翠翹,端的是位色藝雙絕、技壓群芳的美人兒,是故該處又有名曰依翠樓;二是那裏不但如其他河房一樣有臨河的水榭,更建有一座暖閣,下麵是可以生火取暖的地窖,閣外繞以白梅翠竹,隆冬大雪紛飛之時,可以坐在暖和的房子裏臨窗賞雪,觀花消寒。因此,不少過往的名公巨卿、豪商巨賈冬日裏多喜歡在那裏宴客聚會,不要說共效於飛之樂,單是要想王翠翹侍酒陪話,就需提前一月預約。幸喜那位“齊老爺”麵子大,硬是說動她推掉了兩三撥客人,才租下了依翠樓,讓她專心致意伺候他們家何大爺……
早已心亂如麻的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無心聽那個長隨饒舌,隻加緊了腳步向前走,不一刻就來到了那個長隨所說的“依翠樓”。
或許是何心隱早已打過招呼,一個胖胖的、已經不再年輕的鴇母臉上搽著厚厚的脂粉,鼓著一對金魚眼將他們迎了進去,一路上還自來熟地用一條小手絹半掩著嘴,一刻不停地給兩位年輕的相公飛著媚眼,說些“今兒早起就聽著喜鵲叫,原來是有貴公子要登門……”之類的套話,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雖都已娶妻生子,原來也並非從來沒有涉足過這種勾欄瓦舍風月場所,但畢竟湖廣荊州無法與六朝金粉、秦淮風月一較短長,麵對這種情景都有些手足無措,漲紅了臉不敢接腔,隻埋著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