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張居正的心裏紛亂如麻,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加之什麼情況都不明了,他也不想多說什麼,便收斂了心神,繼續聽何心隱和初幼嘉的談話。
初幼嘉因與顧璘感情很深,此刻還在爭辯:“不會的!旁人怎麼想,愚弟不敢斷言。但顧公絕非如你所說的那樣。柱乾兄須知國朝自有規製,非有軍功,文臣不得封爵,入閣拜相已是人臣之極。顧公當日既能謝絕益王召其入閣的令旨,足見他非是那等貪戀棧位之人,擁立遼藩於他又有什麼好處?”
這個話問得好,總不成顧璘還有當王莽曹操之心,期待著遼王日後將皇位禪讓給他吧!何心隱也不禁語塞,過了一會兒,才氣哼哼地說:“愚兄也不曉得他究竟意欲何為。但憑他能周謀多時,不但說服治下湖廣一省各軍鎮影從造逆,還派人千裏遠行,不惜重金收買西南安、楊、奢三大家土司,借得數萬苗、瑤、侗、壯等南蠻異族之兵之舉,所圖者必大也!”
初幼嘉梗著脖子還想再說什麼,張居正忙阻止他說:“子美兄,事變肘腋,我等什麼情勢尚不明了,孰是孰非更不甚了了,在此空說無益,還是靜觀其變,不必再行口舌之爭為好。”
何心隱和初幼嘉想想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停止了爭論,其時長隨已將酒菜置辦齊備,三人移席就坐,何心隱遵從前諾,親自持壺把盞給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奉酒賠罪。三位年輕人雖則血氣方剛,但都是熟讀孔孟的大才,也一向崇敬政爭不傷朋友之誼的前宋新舊兩黨領袖王安石、歐陽修那樣的名士風範,三杯酒一過,方才的不愉快就全擱開了。
席間,何心隱將今日所發生的事情向兩人娓娓道來,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才知道,原來自己今日竟遭遇了一場怎樣緊張而又凶險的兵亂……
遼王移駕進京一事之前全無征兆,概因南直隸錦衣衛嘩變之後,以各位勳臣家兵重建的錦衣衛不堪其用,又將監控的重點放在了南都官民百姓身上,對於前湖廣巡撫顧璘說服舊部擁戴遼王,集結湖廣一省各軍鎮兵士,以及從與湖廣毗鄰的四川、貴州、廣西等省借蠻族土司家兵之事一概不知,以致遼王車駕抵達儀征之後才被偵知。
南都主事的那些勳貴大臣都知道來者不善,有心調集軍隊將他們擋在留都之外,可是又因南都原有的軍隊絕大部分都調到前方,屯兵於徐州準備再舉兵北上靖難,餘下的不足五萬之眾,無力抵抗號稱有十萬大軍的遼王部屬,隻好一麵嚴密封鎖消息,以免南都人心惶惶,再生變亂;一麵派出與顧璘有同鄉之誼,並稱“金陵三傑”之一的南京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陳元前往儀征,勸說遼王車駕暫時駐留,容新明朝廷召集文武百官依禮迎駕。
可是,不曉得是顧璘等人瞧破了新明朝廷的用心,還是與顧璘等人早有勾結,陳元竟被顧璘三言兩語輕鬆說動,跟著遼王車駕就直奔南都而來。不但如此,陳元還憑借自己右副都禦史的身份,喝令受都察院下屬職官巡城禦史節製的五城兵馬司守城軍卒打開城門迎接王駕,遂使遼王車駕及麾下數萬大軍順利進入南京。
監國益王聞說遼藩違背祖製,以僭越親王儀製的儀仗進京,大發雷霆,傳令親隨護衛及南京守備軍士阻擋,雙方對峙於朝陽門內,一言不合,便相互攻殺起來。眼見著局勢即將惡化,幾成一發不可收拾之勢,魏國公徐弘君、誠意伯劉計成匆匆趕來,好言撫慰遼王部屬,又喝令本軍兒郎率先放下兵器,這才平息了一場幾乎又將六朝金粉之地的南京拖入萬劫不複境地的兵禍!
其後,就在大街上,魏國公徐弘君、誠意伯劉計成在以臣子之禮叩見了遼王之後,代表監國益王及新明朝廷,與代表遼王的前湖廣巡撫顧璘進行了一場艱難的談判,開出了種種優厚的條件,意圖說服顧璘帶兵離京:許諾發府庫錢糧犒賞遼王部屬,並準許其在號稱“富甲天下”的南直隸治下揚州或浙江治下的蘇杭二州等三地,任擇一地“就食”,可由遼王自行委任官吏開征賦稅,新明朝廷一概不予幹涉;對遼王部屬也“隻宣不調”等等。
令人氣憤不已的是,對於這樣優厚、幾乎已經侮辱了新明朝廷威嚴的諸多條件,顧璘一概不理,問他意欲何為也不說。後經隨後趕到的朝廷眾位大臣們苦苦勸說,他才勉強答應移師出城,但仍要保留兩萬兵馬駐紮北校場的軍營之中拱衛遼王車駕,自己卻隻帶著十來個隨從住進了東城的官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