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對身後的方定國說:“城中已無大的戰事,騎營不必耽擱,直出南門而去,追上敵軍速速來報!”
楊博趕緊補充道:“追擊隻以十裏為限。若敵軍勢大,即刻收兵回城,絕不可貪功戀戰。”
“十裏?”方定國瞪大了眼睛:“楊大人,十裏路程對我騎營來說也就是一馬鞭子的事兒,我騎營都等了這半天了!不如以五十裏為限吧!”
“胡鬧!軍中之事豈能討價還價?!”戚繼光說:“就以三十裏為限,無論追上與否,你全軍都得給我回來。”
“得令!”方定國不等楊博再說話,便喝道:“全軍隨我衝啊!”
大隊騎兵拖著滾滾煙塵而去之後,楊博埋怨道:“戚將軍,你也太寵著騎營了,我大明立國百七十年,哪有破城之後追擊敵軍殺出三十裏的先例!”
“放心吧!方將軍隨我打過遊擊,深得皇上‘敵進我退,敵退我進’聖訓的真諦,打仗比賊都精,你還怕他被叛軍殺個回馬槍包了餃子不成?”戚繼光指著楊博的沾滿血汙的官服,笑著說:“我明軍確是從無追擊敵軍殺出三十裏的先例,可堂堂監軍大人親自爬梯攻城,也是向無先例啊!”
接著,他悄悄將楊博拉到一邊,問道:“惟約兄(楊博的字),你就如此放心大膽,讓曹聞道曾望兩軍都去追擊潰兵,自己卻率著這許多叛軍來開城門?就不怕他們脅持你奪路而逃?”
戚繼光雖一直將前任監軍高拱奉為師友,卻也承認楊博比之高拱還要通曉軍事,昨日祭奠前軍陣亡將士及今日搶先登城之舉,更令他對楊博刮目相看,不由得在言談形跡上與他親近了幾分,這也是他第一次不稱“楊大人”,而改以表字相稱。
楊博熟知武人脾性,自然能覺察出其中微妙差別,心中很是高興,便裝做惱怒道:“元敬,你如此說便是小覷楊某人了!若連區區數千降卒都統禦不了,楊某人焉能恬顏受皇上恩典,任你營團軍數萬虎狼之師的監軍!”
戚繼光隻看見有不少叛軍兵士正在清理城門口堆積如山的磚石巨木,卻不曾想到竟有數千名之多,當即臉色就發白了,搖頭苦笑道:“隻帶幾個親兵小校便敢統禦數千降卒?惟約兄,你的膽子真比天還大啊!”轉身對身旁的親兵說:“傳我之命,一俟騎營入城,全軍餘部火速跟進。”
“隻憑我楊博一人自然力有不逮,這還多虧了這位林將軍鼎力襄助!”楊博招呼城門邊上站著的一位叛軍軍官說:“林統領,來來來,我來為你引見,這位便是我營團軍戚繼光戚將軍!”
原來,林健率部投誠之後,不忍與昔日袍澤刀兵相見,婉言謝絕了曹聞道邀請他共同出兵追擊潰軍,立功贖罪的好意。楊博也不勉強他,命曹聞道和曾望兩人帶著營團軍各部圍剿城中殘敵,自己隨同林健帶著叛軍兵士來打開城門。叛軍當日惟恐城中有人做內應開城迎接官軍,用磚石巨木將城門從裏麵塞斷,急切間難以開啟。林健督率數千兵士搬運了許久,讓騎營將士等得急不可待,竟擔心前軍和中軍要吃獨食,曹聞道和曾望兩人也在莫名其妙中蒙受了不白之冤。
戚繼光聽楊博說了事情的詳情,又得知林健昔日的戰功之後,不禁歎道:“林將軍又有忠又有義,大將之風令人欽佩!”
林健又是感動又是羞愧:“戚將軍過獎了,戚將軍少年英豪,威名遠禰宇內,不愧為我大明軍中一時翹楚,林某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哪裏哪裏,戚某在登州之時便已聽說,我大明諸多海防衛所,以林將軍統禦之寧海衛最為堅固,朝廷倚之為南國門戶,倭寇視之為奪命殺場……”
楊博笑著說:“戰事倥傯,兩位英雄相惜之言可否日後再說?”
戚繼光和林健兩人大窘,忙目視楊博。楊博說:“林將軍,戚將軍與下官還要回大營繳令複命。城中既已不會再有大的戰事,想必不出明日,中軍帥帳便要移駐城中。可如今城外橫屍遍野,更有狗血人糞四溢橫流,汙濁不堪,怎好恭請張老公帥和監軍呂公公移師入城?清理之事就麻煩林將軍了。對了,還請林將軍告訴弟兄們,將我軍兵士與貴軍兵士遺體分開放置,以便各軍甄別錄名。”
林健也知道,城門打開之後,營團軍各軍餘部都要陸續進城,為了避免發生誤會,防務應由營團軍本軍承擔,楊博如此安排,倒不失為一種給投誠的叛軍將士保留顏麵的婉轉說法,便應了一聲諾,帶著手下弟兄出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