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首肯,首輔附議,準許牛羊互市之議便沒有人反對,此事就算是定下來了。接著,朱厚熜突然問道:“馬閣老,你前些日子奏稱,據大同等鎮奏報,自四月開市以來,馬市已賺白銀近十五萬兩,可是真的?”
馬憲成躬身答道:“回皇上,臣派員親往核查過,各處互市共市馬六千三百六十四匹,上、中、下馬皆有,按每匹平均折銀十二兩計,共合銀七萬六千三百餘兩;又因韃靼諸部馬匹放養繁衍,多以現銀交易,合計貨殖近三十萬兩,依本利各半計算,實際盈利約一十五萬兩。此外,晉商賀蘭石奏請朝廷恩準,另開民市,由昌隆號為牙商,統管往來貨殖,兩月之中貨殖近五十萬兩,已按十成貨殖一成關稅的約定繳稅五萬兩,另應按年繳納三成利潤給朝廷,因未滿一年,尚未征收。”
看來,隻要廢除了明朝以往“薄來厚往”,打腫臉充胖子的朝貢貿易原則,西北互市還是大有可為的嘛!而且官營馬市畢竟還帶有一點羈縻蒙古各部的政治色彩,在交易價格等方麵還是采取了一定的優惠,完全依據經濟規律運行的民市利潤肯定比官營馬市大許多,否則晉商集團不可能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換得專營許可權!
他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陣之後,說:“開通互市僅三月功夫,官民兩市少說也賺了近二、三十萬兩銀子。這麼說,一年下來,朝廷能開源上百萬兩嘍。”
馬憲成說:“回皇上,也沒有那麼多。開立互市這三個月裏,每月三次每次三日的互市之所以所得不菲,乃是因去年韃靼虜賊寇犯國門,徒費人力卻未曾掠得許多糧食布帛,到了今年春荒之時,糧米粟豆就很匱乏,隻得不惜銀錢,高價向我朝購買。若論正常年份,想必就沒有那麼多了。但據戶部測算,連同民市商稅收入合計,一年多增五十萬兩收入當不成問題。”
“馬閣老言之有理。”朱厚熜又問道:“既然互市不失為朝廷開源之一大渠道,為何戶部前些日子卻又奏請在川陝兩省厲行茶禁?”
這份奏疏由馬憲成領銜上奏,是為戶部的公本,送入大內也有近半個月了,一直沒有回音,馬憲成以為是皇上還有諸多軍國大事要處置,一時就將這件事給擱下了,聽皇上這麼說之後,才知道其實皇上早就看過,對此尚有疑議,忙解釋說:“回皇上,所謂茶禁,非是禁官茶,而是嚴榷法,禁私茶,以利朝廷與西番茶馬互市。”
朱厚熜一哂:“莫非朕不知道你說的這層意思?朕之所以有此問,就是想與諸位輔弼重臣論一論這個官茶、私茶之分。張居正!”
侍立一旁的張居正跪了下來:“臣在!”
“朕前些日子讓你去查了曆朝曆代茶馬互市之史料,你可查了?擇其要點給朕及諸位閣老說說。”
“是,皇上。”張居正向皇上叩頭,又半轉過身向四位內閣大員叩頭之後,說:“啟奏皇上並報各位閣老大人,中原與西番茶馬互市源於李唐,成於趙宋,而大盛於我朱明。晚唐之時,茶道大行,茶利大興,遂專營禁榷,為國家賦稅之一大來源,初旨僅限於充裕國用。其後茶道之風傳諸西番,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熱,非茶不解,蠻夷之人因而視茶如命,所需更是不菲,時有外番入朝,大驅名馬,市茶而歸,但尚未成定製。至宋熙寧年間,為熙河用兵之需,委派官員盡榷蜀茶,運邊易馬,並設立都大提舉茶馬司專理其事,確定貿易年額及茶馬比價,實行專營,嚴禁私販,茶馬貿易之製由此發端。經神、哲兩朝治政者刻意經營,已趨完備。太祖高皇帝至正二十一年便行茶法充裕國用,建元洪武之後,南征北討,兵力有餘,惟以馬為急,遂盡榷川陝之茶,貯邊易馬,並承唐宋遺製,先後於秦州(今天水)、洮州(今臨潭)、河州(今臨夏)、四川、雅州碉門等地置茶馬司,幾經革廢改並,至今有四川、西寧、河、洮、岷、甘、莊浪、碉門等茶馬司,以川陝官茶為主,輔以開中之商茶,自川西、朵甘、烏思藏一直北至哈密、吐魯番,與西番諸夷互市,歲易馬均在萬匹以上。太祖以降,列位先帝也無不以茶馬互市為重,專營榷賣,並設立巡視監察製度,派遣專門官員巡禁私茶,督理茶馬貿易。初置四川等處茶鹽轉運司於成都,後改為月遣行人巡視,至景泰初罷行人巡茶之製。其後曆經反複,正德二年,於陝西設立巡茶禦史,著為永例;四川原由巡撫稽查,嘉靖四年歸水利僉事代管,而令重夔、南安綿、建昌鬆潘諸兵備道分別職守,委官管理。由此可見,國朝於茶馬互市極為重視,製度之詳備,互市之繁榮,持續之始終,成為我朝製番、實邊、裕國之國家大經,尤為製西番以控北虜之上策……”
或許是久侍禦前的緣故,張居正麵對皇上和內閣輔弼重臣也是麵無懼色,侃侃而談,將茶馬貿易的由來、沿革說得一清二楚,又言簡意賅,其他閣老倒也罷了,連任職戶部多年、精通財政之務的馬憲成也頻頻點頭,忍不住插話說:“正因茶政如此重要,非但關乎國朝財用之豐,更關乎軍政邊務之強,實為內充軍實、外馭諸番的軍國要務、西鄙重事,國朝才一直厲行私茶之禁,犯者治以重律,貨物入官。但近些年來,茶禁廢弛,私茶大盛,商旅滿於關隘而茶船遍於江河,權要之人每私主之以圖利,四川巡按盧孟良曾稍一盤詰即得十數萬,平日更可知之。因茶政由戶部兼管,戶部聞知此事,才有禁茶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