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災人禍(2 / 2)

嚴嵩和徐階率先從震驚中警醒過來,跟著皇上揖了下去。

“皇上……”楊繼盛掙紮著從椅子上滾落下來,跟著其他人一起跪了下來,痛哭失聲:“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更無不是的君父……”

朱厚熜抬起身來,看著那些跪滿一地的新科進士,提高的聲調:“楊繼盛呈給朕的那份《流民圖》,朕收下了,朕會仔細看,時常看。你們這些人,都是我大明朝的新科進士,日後都要坐衙理事,撫民一方,或許日後你們當中有的人還要當上內閣學士、六部九卿、各省督撫。朕希望,不,朕要求你們,無論你們在哪個位置上,無論你們手中掌握著多大的權力,都能永永遠遠地記著那份《流民圖》,記著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還有那麼多的百姓在忍饑挨餓,在飽受著顛沛流離之苦!”

說著,他又深深地長揖了下去:“不讓我大明再有民受饑寒、野有餓殍之事,就拜托諸位了!”

“皇上……”所有的新科進士都哭了起來:“臣等謹遵聖諭……”

轉過身來,朱厚熜怒目而視死死地趴在地上簌簌發抖的黃錦,吼道:“把這個狗奴才給朕抓起來,發往提刑司重打四十大板!”

陳洪奉旨將翰林院修撰彭時亨抓了起來。一進詔獄,心裏有鬼的彭時亨就嚇癱了,未等用刑便一五一十開始招供,不到半日,供狀就呈送到了禦前。

原來,令朱厚熜無比憤慨的山東萊州受災之事緣由竟是相當的簡單:水患無年不有,各省府州縣都將治河作為一大要務,每年冬閑之時就要組織百姓加固河堤。嘉靖二十四年,朝廷傾全國之師南下平定江南叛亂,山東、河南等省成立了軍需轉運使司衙門,從各州縣征發了大量的青壯民夫用以轉運軍需糧秣,治河人力嚴重不足,導致膠河下遊萊州地段河堤失修,次年夏秋之交便發了水患。

這本是一件很平常之事,報個天災也就過去了。但是,萊州知府梁自倫偏偏多長了幾個心眼,一來國朝律法載有明文,河堤失修等同丟城失地,即便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有關官員也會受到一定的處分,他於嘉靖二十四年才由兵部武選司正六品主事被擢升為從五品知府,不想剛升遷就背上這麼大個黑鍋;二來他是李春芳於嘉靖一十七年取中的進士,升兵部主事、外放州牧也全是師相李春芳提攜之功,怕上奏河堤失修起因是轉運軍糧,皇上會怪罪於主管軍務的李春芳;三來也是因他從未任過外官,對災情估計不足,也缺乏組織百姓抗災自救的經驗,還未等他把要不要上奏朝廷的主意考慮停當,治下河堤已經多處決口,龍口、萊陽兩縣已成一片澤國,淹死了數千名百姓,衝毀房舍農田無算。這一下子,梁自倫就更不敢據實上奏朝廷了。

遇到這種天災,自然少不了有一幫壞了心肝的商賈想趁機囤積居奇,發一筆昧心的橫財;而許多喪勁天良的豪紳富戶也想趁災情賤買災民的田地。這些人串通起來,獻上重金賄賂梁自倫,要他不要將災情上奏朝廷。雙方一拍即合,便定下了隱瞞災情、封鎖縣境等手段。

不出一月,萊州米價果然飛騰,田價也被壓低到不足正常年份的三分之一,那些為富不仁的豪紳商賈賺得盆滿缽溢,分潤的銀子也源源不斷地送到了梁自倫和萊州各級官員屬吏的手中。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梁自倫等人也就再也聽不見那幾十萬受災百姓淒慘的哀號之聲了。

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萊州受災之事或許能瞞得住遠在北京的皇上,卻一定瞞不住本省的巡撫、藩台。好在山東巡撫林毅、布政使劉正平都屬夏言一黨,梁自倫打著李春芳的旗號,將自己的顧慮與他們一一剖白,已然能引起他們的共鳴;再奉上豪紳商賈獻上的厚禮,兩位上司豈有不允之理?不但壓下了臨近州縣關於萊州災情的報告,還派出巡撫衙門的兵丁,協助萊州及各縣衙門的差役封鎖縣境,將嗷嗷待哺的饑民囚禁在了再也找不到一點可以用來充饑之物的萊州。

封鎖縣境能擋得住治下災民不逃亡他鄉,卻擋不住奉敕而來宣講國朝農務善政的欽差。不過,天公作美,帶隊前來的仍是與他們同屬夏黨的翰林院編修彭時亨,與梁自倫還是京裏的舊識,筵席之上敘一敘往日的友情,談一談京裏的傳聞,再送上一筆為數不菲的賻儀,彭時亨就滿口答應不在京城談論此事,還主動找出合適的理由,勸阻了多事要上書朝廷奏報災情的國子監監生楊繼盛。

一點私念引發了一連串的謊言,再加上一張密不透風的關係網,使一場不大的天災變成了一場浩劫般的人禍,以致萊州幾十萬受災百姓得不到賑濟,發生了易子而食、攝人為食等等慘絕人寰之事;更引發了這場震驚朝野的瓊林宴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