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張明遠更加來了興趣,忙問道:“汪老弟快快說給大家聽。”
汪直拱手謝道:“謝五哥!”
剛客氣了這麼一句,卻見張明遠又將眼睛瞪了起來,汪直知道五爺不喜歡自己客套,趕緊加快了語速,直入正題:“愚弟以為,他此舉還有一層用意,便是為了顧全其兄長織田信廣的顏麵。愚弟一介商賈出身,不懂兵家之事,不過,此前曾往來日本幾趟,又多與倭人打交道,對其習俗、心性略知一二。倭人最重子嗣繁衍,尤其諸位戰國大名、領主,所生之子可為軍中大將、各城城主,如‘尾張之虎’織田信秀就將奪之三河的安祥城賜給了自己的庶出長子織田信廣;所生之女則可廣為聯姻,既壯大已方勢力,又為自己欲留後路,美濃國主‘蝮之道三’欲將女兒濃姬嫁與尾張織田氏的家督繼承人織田信長,以及三河岡崎城主鬆平廣忠迎娶刈穀城城主水野忠政的女兒於大都是此例。是以,那些大名、領主乃至麾下武將,無不廣納妻妾,廣育子嗣。如那位‘尾張之虎’織田信秀,雖年不過四十上下,所生子女竟有二十餘人之多。但在其妻妾之中,又有正室、側室、侍妾之分,以正室夫人為尊,正室之下,又有幾位側室夫人,等若我國中人所納之妾,多是政治聯姻,在家中地位依其娘家勢力或能否受家主寵愛決定。而倭人所謂之‘妾’則毫無地位,等若我國通房丫頭,不過是為傳宗接代或一逞淫欲而已。侍妾所生男丁或有望得賜姓氏,許列宗族;所生女子則不可用來聯姻,隻能賞賜給麾下有功將士……”
盡管汪直講的這些,似乎與今日討論的主題無關,但正是那些鎮撫司密探所此前有所忽視的倭人民風習俗,張明遠等人都聽的津津有味。
見自己說話頗受三位太保爺重視,汪直語言更流暢了起來:“此外,倭人最重嫡出庶出之分,不似我國看重長男。諸位大名、領主除非正室夫人沒有己出,側室夫人所生之子均不得繼承家主之位,為免家族內鬥、骨肉相殘,庶子大多被安置於偏遠之地,遠離本城,是為強幹弱枝之道。這也便是織田信秀一俟嫡長子織田信長行過元服禮,就將庶出長子織田信廣遠遠地打發到了三河小城安祥的緣由。”
“等等,我插一句。”到了此時,張明遠已經品咂出了汪直說這些民風習俗的用意,插話說:“你的意思是說,織田信長舍棄足以令他一戰成名的功勞,卻隱身幕後,假借父親的名義出戰,是為顧全其兄長織田信廣的顏麵;而顧全織田信廣的顏麵,則是為了拉攏織田信廣。他這麼做,或許是為了使織田信廣對他感恩戴德,不生桀驁之誌,窺測家主之位?”
“有五哥說的這層用意在,但不完全如此。”汪直說:“區區一個孤懸國外,兵不過六百民不過數千的安祥小城,區區一個庶子,乃至三河一國,織田信秀都未必會看在眼裏,近年來他用兵多指向富庶繁華的美濃國便是明證。織田信長胸襟抱負遠勝其父,更不會把這些看在眼裏。織田信廣生母乃是織田信秀在迎娶正室土田夫人之前所納的侍妾,出身卑賤;而正室土田夫人除了生有長子織田信長之外,還有次子織田堪十郎信行,此外織田信秀的幾位側室夫人也多有所出,正所謂子以母貴,除非自己的這些弟弟都已亡故,否則織田信廣斷無繼承家督之可能。是以愚弟以為,與其說織田信長此舉是為了使織田信廣對他感恩戴德,不生桀驁之誌,窺測家主之位;倒不如說是為了拉攏織田信廣,一不使他倒向三河,二不使他倒向織田氏家族中的其他人。”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除了與織田信秀同宗的清州城織田信友和守山城織田信光之外,就連織田信秀這一脈,織田信長等子嗣之中已經初露內訌的苗頭,甚至,織田信長家督繼承人之位也會不保?”
“極有可能!”汪直說:“生逢亂世,父子刀兵相見,兄弟手足相殘之事屢見不鮮,以至於京都那些權位雖高,卻被奪去了領地的達官顯貴們時常會鄙夷那些戰國大名,說他們‘無論哪個藩邦,無論何等英雄了得的人物,妻子永遠是敵國的探子;兄弟永遠是最親近的敵人。’這話雖是拈酸戲謔之言,卻也不無道理。比如,如今聲名鵲起,有‘甲斐之虎’之稱的武田信玄,就是與其姐夫、另一位赫赫有名的戰國諸侯駿河今川義元聯手,放逐了其父武田信虎,才繼承了大名之位;而武田信玄放逐其父之舉雖為大不孝,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其父生性苛刻殘暴,又偏愛其次子武田信繁,是以並未受到太多指責,甚至得到了其父帳下的家臣們的暗中支持。”
有人忍不住插話道:“可笑那些倭人口口聲聲自稱效法我天朝上國禮儀法度,人人以‘義、勇、仁、禮、誠、信、忠’奉為七字真言,父子血親相煎、手足至親相殘、夫妻同床異夢、主仆相互背叛等種種謬絕人倫之事卻層出不窮,實在荒謬之至、無恥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