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平竹千代老老實實地說:“怕。”
“既然怕,你為何還要那樣說話?”
“因為我是大將,三河鬆平氏日後的大將。我不可以說謊。”
“哈,你是什麼大將?籠中的大將罷了!”織田信長惡毒地笑著說:“知道我的家臣們都叫你什麼嗎?”
鬆平竹千代輕輕地搖了搖頭。
織田信長狂笑著說:“他們說你是個丟掉了城池的可憐家夥啊!”
鬆平竹千代的眼中驟然閃爍出駭人的光芒,隨即又黯淡了下來,點點頭:“是這樣子的。”
一向放蕩不羈,專一以捉弄人為樂事,從不在乎別人感受的織田信長突然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內疚,便將話題轉了回來:“若我真的是傻瓜、混蛋,你會如何?”
鬆平竹千代毫不猶豫地說:“我會討厭你。”
明明知道自己的生死完全係於別人的一念之間,可他還是勇敢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這種臨危不懼的器宇讓目空一切的織田信長也不禁為之歎服,繼續追問道:“若不是呢?”
“若不是,我們可做兄弟,一起玩耍。”
平手政秀輕咳了一聲,織田信長回過頭去,他又望著落日,顯然是在催促織田信長快些回去。因為織田信長的父親織田信秀準備要納加藤圖書的侄女為妾,就是日後的岩室夫人,如果在這裏滯留的時間太長,難免會被其他人說閑話。
織田信長還是意猶未盡,又問道:“竹千代,你不寂寞?”
鬆平竹千代不回答。
“凡是不合意的問題你便不回答,是嗎?”
鬆平竹千代點點頭:“是。請不要問那些理所當然的事。”
“嘿,小鬼頭竹千代批評我了。那好,今日就到此為止吧。”織田信長站起身來:“哦,還有一事,我要想辦法免你一死,你喜歡嗎?”
聽到織田信長這麼突然的一問,鬆平竹千代的那幾個侍童身子都是一震。雖說他們都是七八歲的年紀,但從小生在武士家中,又經過了當人質、被劫持等等常人所難以想象的事情,心智遠比同齡的小孩要成熟得多,他們已經知道岡崎城拒絕尾張的招降一事,也明白自己的少主已經失去了作為人質的價值,即將被憤怒的尾張人當作毫無用處的廢物斬首示眾,此刻突然聽到眼前這位尾張的少主織田信長有解救鬆平竹千代性命的意思,心裏無比激動。但是,他們不知道自己那年僅六歲的少主會如何回答,心裏都捏了一把汗。
鬆平竹千代看著織田信長的臉,突然笑了,然後淡淡地說:“我喜歡,你可以那樣做。”
“好了,那就一言為定。我會常來看你的!”織田信長站了起來,大步走了出去。即將走到自己的馬匹跟前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看著跟在後麵的平手政秀,剛才的溫和表情已經消失不見了,代之以一臉的嚴峻之色:“爺爺,這個小家夥不一般!”
“不錯。”平手政秀感慨地說:“你乃人中龍鳳,鬆平竹千代也絕非池中之物,真是難分高下啊!”
“那麼,我該如何對待他?”
平手政秀直截了當地說:“結交之,或趁他現在還隻是一株幼苗,尚未長成一棵參天大樹之時就速速殺之。”
“我明白了,爺爺。”織田信長說:“我會讓他喜歡我。當然,兵戎相見的日子另當別論。但我絕不允許他在內心深處暗恨我。如果他對我懷恨在心,我會毫不猶豫地斬了他。”
平手政袖試探著說:“既然你沒有把握讓他喜歡上你,為什麼不幹脆現在就殺了他?”
“爺爺,”織田信長又恢複了往日的頑童本色,笑著說:“你不覺得,如果隻有一個信長,世間豈不太寂寞了嗎?”
“錯了!”平手政秀十分認真地說:“織田信長不是鬆平竹千代,鬆平竹千代也不是織田信長,隻有鬆平竹千代和織田信長融為一體,才能無敵於天下。請少主記住政秀今日所說的這句話!”
“哈哈哈,爺爺又在說這些深奧的道理了。”織田信長說:“正因為織田信長不是鬆平竹千代,鬆平竹千代也不是織田信長,所以,鬆平竹千代才是鬆平竹千代,織田信長才是織田信長啊!何必要把這樣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融為一體呢?”
“那麼,再請少主記住政秀所說的另一句話:結束亂世者,必是織田信長;開創治世者,必是鬆平竹千代。”
“那不正是我之所願嗎?”織田信長打馬一鞭,飛奔起來,朔風中遠遠地傳來他的一句話:“渾渾噩噩八十年,不如轟轟烈烈二十年,開創治世那樣無聊的事情,就留在鬆平竹千代好了!”
看著少主意氣風發、飛馳而去的背影,平手政秀喃喃地說:“吉法師,你還是不明白,在這個世間,隻做一名英雄是遠遠不夠的啊……”
注:社家——侍奉神宮的家族,地位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