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張明遠壓抑著內心的狂喜,板著臉訓斥猴子道:“大膽!大人已經說了他是幕府義輝殿下的禦家人,細川管領大人的家臣,難道還不算是一位真正的武士嗎?告訴你,大人不但是一位真正的武士,還是一位很受將軍殿下和管領大人器重的幕府僚臣。能夠侍奉這樣的大人,是你三生三世才能修到的福分。還不快向大人道歉!”
接著,他又強忍著笑,裝模作樣地向汪直低頭行禮,說:“這個小孩出身農家,沒有見過世麵,請大人原諒他的放肆無理。”
猴子似乎對張明遠已經信服得五體投地,乖乖地跪在下來,平伏在地上,額頭觸著林中的雜草,說:“懇請大人原諒小人的放肆無理。”
汪直心中其實也是一陣狂喜,但表麵上仍故意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說:“本大人寬宏大量,又看你身世實在可憐,是不會跟你計較的。五郎,他就交給你了!”
張明遠低頭:“是。”
“既然做了我的小廝,就不能再叫猴子這樣不雅的名字。我看,就叫他起初說的那個日吉丸好了,在外麵就叫木下日吉。”
“是。”張明遠轉身嗬斥猴子道:“大人賜了你名字,從今以後,你就叫木下日吉。還不快謝謝大人!”
根本不必他催促,猴子——如今的木下日吉——也知道,大人既然同意自己恢複“木下”的本姓,已經不再把自己當成一個低賤的小廝,而是看成了一個出身武士家庭的少年隨從。畢竟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高野僧人帶給他的微茫希望幻滅之後,卻突然又受到了來自京都大人的垂青,木下日吉心中充滿了感激之情,也看到了比做一名高野僧人更加遠大的前程在向自己招手,忙伏身在地,叩頭謝恩。
其實,他不知道,若不是擔心犯了欺君之罪,無論是張明遠還是汪直,都想給他改個名字,幹脆就叫“木下藤吉郎”。
被收為小廝,木下日吉就被允許進入樹林之中與大家一起圍坐用餐。普通的旅行食品,對他來說也是此前十二年從未嚐到的各種美味。他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一邊應付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好奇或戲謔的詢問。而織田信長家的那個藤吉郎則悻悻然地坐在一旁,不時將充滿敵意的目光偷偷投向這個突然冒出來並得到大人憐惜和垂青的流浪少年。
木下日吉眼中的“大人”和“武士頭領”——也就是汪直和張明遠兩人或許是自持身份,沒有參與到手下武士們的詢問、戲謔之中,悠閑地呷著酒,但他們的耳朵始終沒有一刻放鬆,敏銳地捕捉著木下日吉所說的每一句話;他們的眼睛也始終沒有一刻放鬆,一直在暗中觀察著木下日吉的一舉一動。
或許是因為心情舒暢的緣故,木下日吉沒有絲毫的拘謹,口齒伶俐地回答著各式各樣的問題,對那位與自己年齡相仿、卻不屑與自己交談的少年也一直報以微笑。這份器宇和風度,真讓人不敢相信他竟出身於一個偏僻鄉村的貧寒農家;更不敢相信就在一刻之前,他還隻是一個落魄潦倒的流浪兒……
而坐在一旁的那位尾張織田氏家的小廝藤吉郎,盡管衣著光鮮,時常還要擺出一副主人一般的高傲模樣,但跟木下日吉一比,簡直就象是一個可憐的木偶、無知的傻瓜一般……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汪直和張明遠兩人對視一笑,遙遙地舉起了手中的酒葫蘆,慶祝自己不辱聖命……
對於投身這樣的主人,木下日吉也十分滿意,因為聰明的他此刻已經發現,“大人”身邊的這些武士看上去都十分強悍勇猛且訓練有素,根本不象是被商人臨時雇傭來的野武士(注)。能擁有這樣的手下,大人一定也不是一位普通的商人,或許是負有特殊使命,裝扮成商人的幕府密使吧!又或許,大人是美濃國國主“蝮之道三”那樣胸懷大誌之人,今日是商人,或許明日就成了一國之主,跟著這樣的大人,應該能建立一番功業……
注:野武士——沒有主人的武士,以打家劫舍或當雇傭軍為生,相對於浪人來說活動範圍基本固定,是對山賊的文雅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