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掩飾的恥笑聲、忿忿不平的叱罵聲,還有故意發出的咋舌之聲在身旁哄響成一片,亦不刺的臉上火辣辣的,尤其是那些譏笑、痛罵自己的人大部分還都是一些穿著普通士卒服飾的小兵,更讓他覺得無比難堪,隻得悻悻然地住了口。
俞大猷環視左右,用嚴厲的目光將眾人的嘲笑和怒罵之聲都逼了回去,這才對亦不刺說:“俞某不過一平常人耳,安敢當得亦不刺將軍如此盛讚。久聞將軍乃是草原上人人敬仰的巴圖魯,有扳牛之力、射月之能,能與將軍切磋武技,也是俞某此生一大幸事。但不知將軍可要與俞某訂下什麼賭約?”
兩軍陣前,敵將搦戰,俞大猷身為大將,斷無不敢應戰之理。此外,身為皇上的心腹愛將,俞大猷知道,皇上一心要留下亦不刺的性命,當然不會是為了那個已經被賜給夷人赤列都的蠻女玉蘇,而是因為明軍目前兵強馬壯、火器犀利,但熟悉騎兵戰術的軍官還比較稀缺。亦不刺是俺答帳下年輕一輩武將之中的佼佼者,有多年指揮騎兵作戰經驗,如果能說服此人誠心歸順,剛好能彌補這一不足,即便擔心他心懷異誌,不令其統兵,也可以讓他到皇上已定策要設立的黃埔軍校傳授騎兵戰法,為明軍培養有用之才。哪怕亦不刺不願到軍校擔任教官,把蒙古人天下無敵的騎兵戰法傳授給昔日的對手,就將他養起來好了,千金買馬骨,還怕得不到更多的千裏馬?
皇上這一番殷殷苦心和遠見卓識,令俞大猷萬分欽佩,亦不刺的提議可謂正中他的下懷,也不拐彎抹角,立刻就將話題挑明了。
亦不刺見俞大猷如此爽快,也不裝假,徑直說道:“如果我敗了,自然任由俞將軍處置;如果我贏了,就請俞將軍放了我的部民。還有……”
亦不刺看著被明軍押著漸漸遠去的蒙古武士,眼睛裏既帶著憤怒,又帶著悲哀,甚至還夾雜有一絲的憐憫:“今日之事,都是由我一人而起,天大的罪責我一個人擔了,請將軍不要難為隨我一起來的那些人。”
“這個不勞將軍吩咐。”俞大猷微微一笑:“將軍有所不知,我們皇上天縱仁厚,早就頒下聖諭,嚴令我軍將士不得虐殺戰俘,更不會禍延翁吉亦惕部和巴魯赤思部兩部普通部民。”
“那麼我就放心了。請吧!”亦不刺跨前兩步,提著彎刀擺出了一個起手式。
“且不忙!”俞大猷笑道:“我們賭約未定,何必急著動手。”
亦不刺不知道俞大猷是要拿話堵死他的退路,歎道:“你們漢人有句古話,叫做敗軍之將不言勇。俞將軍願與我一戰,了卻我此生最大的心願,已讓我感激不盡;又親口允諾善待我的部民,縱然我戰敗身死,也能安心回到長生天的懷抱。我還能再提什麼條件?如果俞將軍有興趣要定下彩頭,就請將軍決定好了。”
“那麼,俞某就僭越了。”俞大猷說:“今日一戰,俞某若能承將軍之讓,僥幸贏個一招半式,就請將軍踐行諾言,放下武器。若是將軍勝了俞某,俞某就讓開大路,放將軍及麾下將士回去。”
“這--”亦不刺一怔,冒冒失失地問道:“你能做得了主?”
自古以來,草原上都信奉武力,以強者為尊。部族之間的戰爭,失敗的一方隻有女人和年幼的孩子才能逃脫一死,卻要被勝利的一方掠為奴隸;所有高過勒勒車(草原上的木輪牛車。車輪直徑不到一米,金國統治蒙古期間對蒙古人執行的滅丁政策、蒙古各部之間的爭鬥,以及北元滅宋之戰,若遇激烈抵抗,通常把高過車輪的人全部殺掉,可謂一以貫之,一視同仁。)木輪的男子都要被全部砍殺。而蒙古各部與漢人之間的戰爭,其慘烈程度一點也不比各部之間的爭鬥遜色半分--雙方有著幾百年的血海深仇,下起手來自然更是毫不留情。至於當年在大都城下,蠻子放回了被俘的那幾千名蒙古武士,那是因為與汗王有約在先,要換回被擄掠的幾萬名蠻子而已。因此,對於剛才蠻子皇帝和俞大猷命人救治翁吉亦惕部和巴魯赤思部的傷者,收殮掩埋陣亡的蒙古武士等等的舉動,亦不刺認為都不過是為了收買人心而做出來的假惺惺的所謂“仁義”之舉,就象蠻子皇帝此次草原之行,遍撒銀錢布帛,對各部施以小恩小惠,也是這樣的用意。
但是,俞大猷提出要釋放自己,就讓亦不刺大為震驚了。那些在草原爭鬥中失敗的部落酋長和統軍大將們,都要被處以五馬分屍等極其殘酷的刑法以儆效尤,少有例外者。成吉思汗當年俘虜了曾三次與自己結拜為安答、又三次糾結各部反抗自己的紮答闌部首領紮木合,將他全身綁縛裝進布袋之中,由十幾匹戰馬活活踩成了肉醬。正是用這樣殘酷無情的鐵血手腕懲處敵人和叛逆者,成吉思汗才確立了他在草原七十二個部落中至高無上的地位,此後草原上再無人敢與黃金家族爭一日之短長。而蒙古各部與漢人之間的戰爭,甚至漢人內部的爭鬥,殺將留兵已是最大的仁慈,時常還有坑殺全部降卒從來沒有過象俞大猷這樣,還要將抓到手的敵方主將再放回去的先例,怎能不讓他心生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