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朱厚熜緩緩地說:“元敬說的不錯,我大明軍規勝鐵,的確不容兒戲。惟有鐵的軍紀,才能鍛造出如東海艦隊這般鐵的強軍!隻是……”
他緩步走到戚繼光的麵前,懇切地說:“元敬啊,他們這些人熟悉西洋海情,又曾與佛朗機人交過手,知道敵人的底細,對朝廷討夷大計不無裨益,亦是你們遠征軍不可多得的有用之才。你這四十軍棍打下去,他們即便不死,少說也得兩三個月不能下床,誤了參戰之期,豈不可惜?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們遠征軍又出兵在即,正是用人之時,可否看在朕的麵子上,暫且將這四十軍棍記下,容他們日後殺敵報國,將功折罪?”
從皇上的話語之中,戚繼光已然料定自己方才猜想得不錯,做的也不錯,心中暗喜,卻故意為難地說:“君父有命,微臣不敢違逆。惟是他們這些人罪過之大,全軍共憤,若是就此饒放,微臣隻恐日後軍威不振、軍令難行……”
戚繼光猜得不錯,朱厚熜確實十分滿意他所演的這出戲,也跟著他一起假裝為難地說:“令行禁止,方能如臂使指。軍中律法威嚴確乎緊要……那麼,元敬,可否將四十軍棍折半打過,既能正軍法、以儆效尤;又能容人悔過自新,如此可好?”
方才也猜到了陳東等人正是當年使全軍受辱蒙羞的逃卒叛軍,在座的曹聞道、宋子端等東海艦隊高級軍官不勝憤慨之至,瞪向陳東等人的眼神幾乎要噴出火來,但是皇上一再言辭懇切地為陳東等人說情,他們也不好再糾纏不放,就把緊繃的麵孔都緩和了下來。戚繼光情知火候已到,便順坡下驢,躬身說道:“微臣謹遵聖諭!”
接著,他又衝著陳東等人說道:“爾等原本罪在不赦,幸得皇上如天之仁,本將也不與你們計較許多。日後如若再有違抗軍令、觸犯軍法之事,三尺冰臚定斬不饒!”
瞬息之間,陳東等人已然覺得在鬼門關口走了幾個來回,此刻聽到戚繼光終於鬆口,仿佛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趕緊叩頭在地,說道:“小校謝過軍門不殺之恩。”
戚繼光揚聲喝道:“來人,把他們拖下去,重打二十軍棍!”
那些親兵再次衝進艙室,兩個對付一個,扭著胳膊將陳東等人抓了起來,就要拖下去。
戚繼光卻又喝道:“且慢!讓他們先卸去鎮撫司官服!”
陳東等人不敢違抗軍令,趕緊解開腰帶,卸去了身上的大紅錦袍。
戚繼光微微頜首,又對陳東等人喝道:“既然你們曾在我軍中當差,軍法的規矩應該不曾忘記!吃疼不過忘了報數,可是要重新打過的!”
官服乃朝廷所賜、皇命所係,確應懷有敬畏之心,是故無論犯官罪員,定刑之時都得先卸去官服。但是,戚繼光命陳東等人當場卸去鎮撫司官服再行軍法,算是給皇上和鎮撫司留了點麵子,卻又如此嚴苛地計較軍法規矩,眾人越發感受到了戚繼光這位年輕將領治軍之嚴,王崇古、殷正茂這幾位剛剛自請加入東海艦隊的作戰參謀情知戚繼光這麼做,不無殺雞駭猴,給他們幾人一個下馬威的用意,心裏不禁懍然了。
過了片刻,陳東等人又被押了回來--這也是軍中處置犯官罪卒的規矩,受刑之後得自己爬起來叩頭謝恩,才能去醫營求醫。
軍法所用軍棍是酒盅口粗細的棗木槍杆,一槍杆打下去,立時便是一條淤青的血印。吃了二十軍棍,陳東等人後背兩腿都是黑紫一片,看著十分嚇人。王崇古、殷正茂等人心裏越發懍然,望向戚繼光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敬畏。
不過,朱厚熜和楊博等人心裏都明白,方才東海艦隊參謀長徐渭請令前去監刑,正是擔心軍中袍澤深恨陳東他們,下重手傷及這些如今已有鎮撫司上差身份的逃卒性命,想必已經打了招呼,這些傷勢並無大礙,放掉淤血將息上半個月便能行走如常。
戚繼光板著麵孔,對前來謝恩的陳東等人說道:“受了軍法,爾等往昔之罪就既往不咎了。還望你們盡忠職守、報效家國,不負皇上浩蕩天恩!”
說這番話的時候,戚繼光的語氣依然很冷漠,但是,除了心知肚明的朱厚熜和他本人之外,所有人都暗自鬆了口氣:看來,年輕氣盛的戚將軍也並非全然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