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事出有因(2 / 2)

果然,呂芳聽聞陳信衡上呈了奏疏,立刻緊張了起來。

原來,那位南京都察院監察禦史陳信衡乃是嘉靖十七年進士,出身南直隸常熟縣的官宦世家,是故對官紳一體納糧等諸多新政多有不滿,朝廷於嘉靖二十二年推行嘉靖新政之初,時任湖州某地知縣的他便曾上呈奏疏,攻訐新政。嘉靖二十三年,諸多藩王宗親、勳臣顯貴在江南數省謀逆倡亂。陳信衡雖未參與造逆,亦未應偽明政權之征召出仕,卻也沒有逃回北方向朝廷效忠;而是隱居鄉裏,閉門讀書,擺出了一副不問世事的樣子。如此舉動,雖說不應做騎牆觀望的誅心之論,但對朝廷的忠心大打折扣卻是不爭的事實。

其後,朝廷揮師南下平叛,為了分化瓦解叛軍、安定江南乃至天下的士心民心,朱厚熜對參與謀逆的文臣武將定下了“一個不殺,大部不抓”的處置之法,對於附逆的各級官吏、將士、士人、百姓,也有許多恩撫之策,得以迅速平定江南叛亂。作為曾被偽明政權征召過多次的重要人物,陳信衡被拘傳到京城,受到吏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聯合審查甄別。因其素有才名,又是科甲正途出身,有不少在京裏做官的同年、鄉誼為他說情具保,朝廷確認他沒有附逆情事,遂以原官調任南京都察院任監察禦史。

被起複之後,陳信衡不思忠勤王事以報浩蕩天恩,仍對朝廷推行的諸般新政時有非議。象他這樣不滿新政的“刺頭兒”,又在都察院這麼重要的衙門供職,自然早就上了鎮撫司重點監控的官員名單,鎮撫司上呈禦覽的日單月報少不得要時常提到他的名字,平素見過什麼人、說過什麼話都一一記錄在案。去年以來,朝廷指令江南諸省各州縣衙門鼓勵治下百姓投狀申冤,其後又在江南六府試點清丈田畝,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抑製豪強兼並的風暴。鎮撫司偵知陳信衡對此心懷不滿,揚言要上疏諫諍,在呈進的仿單上曾奏陳過此事……

聽完呂芳講述陳信衡的履曆,朱厚熜心裏有了底:看來,陳信衡的這份奏疏不是空發議論,而是借題發揮、指桑罵槐啊!當初剛剛穿越回到明朝,尤其是接二連三經曆了新政之爭、薛陳奪宮、江南叛亂等變亂之後,自己一直很重視對朝廷文武百官的監控,鎮撫司呈進的日單月報每期都看。如今天下大定、朝廷清靜,不免就有些忽略了這個問題,對鎮撫司的仿單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隨便看看,難怪隻依稀記得陳信衡這個名字,卻不知道他還一直是“持不同政見者”。原來打算按照以前的習慣,把這樣一份不合自己心意,若要辯論起來又十分麻煩,勞神費力也不一定能爭出個輸贏對錯的奏疏扔進字紙簍裏給“淹”了,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等閑視之了……

想到這裏,朱厚熜感慨道:“看來,這份奏疏的背後,還另有文章啊!陳信衡奏疏的題目出自《論語》《季氏》篇‘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一典。可是,朕分明記得,孔聖人在‘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那句話之前,還說過‘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正因謹記聖人教誨,朕才厲行新政,要求勳臣顯貴和官紳士子與百姓一體納糧繳稅;並決議清查天下田畝、抑製豪強兼並。其實這麼做,亦不過隻是小修小補,略盡人事以減小貧富差距、緩和社會矛盾而已,決然達不到聖人所謂的均平天下財富,使國家安定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的境地。那些官紳豪強之家既要給朝廷納糧繳稅;又要把貪占的官田交還給國家、把侵奪的民田發還給百姓,不可避免地觸動了他們的既得利益,難怪他們會心生不滿,時時事事都要跟朕唱對台戲,譏評朝政,非議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