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府衙議事(2 / 2)

齊漢生接著說道:“撫台大人撥冗蒞臨蘇州,實為我蘇州官紳百姓之榮幸。下麵,請撫台大人訓話。”

眾人的掌聲之中,嚴世蕃站了起來,先是麵帶微笑將雙手抬起向下壓了一壓,止住了掌聲,接著說道:“世蕃不才,辱蒙君父浩蕩天恩,忝為南直隸巡撫之任,未能及時前來拜會諸位官場先達,討教治政撫民之術,還請諸位恕世蕃怠慢之罪。今日特意邀請諸位來府中,為的是商議蘇州官紳士人樂輸錢糧,為君父整修殿宇之事。來人啊,把內閣廷寄抄件分送諸位先生。”

蘇州知府衙門的書吏應聲而來,將手中厚厚一疊字紙分送給在座的各位退職鄉官,正是那份由嚴世蕃起草、徐階領銜上奏,得到了皇上首肯、內閣批準的募捐奏疏的抄件。

這份奏疏,朝廷早就刊載在邸報和《民報》之上,那些退職鄉官家中都訂有《民報》,還有知交好友、門生故吏寄來所抄的邸報,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不過,巡撫大人既然如此鄭重其事地分發給各人,即便隻是為了給巡撫大人一個麵子,他們也都裝模作樣地讀了起來。

眾人還在讀著,就聽到有人輕咳一聲,循聲望去,隻見坐在嚴世蕃旁邊的孫澤生站了起來,揮舞著手中的奏疏抄件,大聲說:“諸位先生,我輩青青子衿,自束發便受教於孔孟聖賢,寒窗十載,懸梁刺股;其後公車進京,獵登科甲,自此列籍朝班,待罪官場。數十年辛苦為的是什麼?依老朽看來,讀書做官,為的無非兩端,一是上報君恩,一是下安黎庶。正如徐閣老、嚴大人奏疏之中所言,幸有天降聖主仁君於我大明,即位三十年來宵衣旰食,勤勉治政,禦強寇於國門,息幹戈於宇內,四海之內始能承平無事,百官萬民始能安居樂業……”

聽著孫澤生口沫飛濺地頌揚君父聖恩,眾人都覺得好笑,這個老家夥分明是偷懶,把當初給皇上上呈賀表的那些套話給操練了出來,也不看合不合時宜。旁的不說,近十年來,皇上的確是擺出了一副有道明君的架勢,“宵衣旰食,勤勉治政”;可要說什麼“禦強寇於國門”,就未必有些誇大其詞了--當年北虜寇犯國門,邊軍大帥開關獻城,引韃靼鐵騎圍困京師,社稷傾覆之危勢,幾近於當年英宗北狩,陷身於瓦刺穹帳。若果真能“禦強寇於國門”,又何以如此狼狽?還說什麼“息幹戈於宇內”。兩京一十三省的百官萬民,哪怕是市井閑漢、鄉村野老也都知道,這些年裏,先有薛陳二逆在京城作亂,後有藩王宗親、勳臣顯貴在江南造反;眼下又是佛朗機夷人和南洋諸多藩屬之國一道對抗天朝,殺戮謫居海外的藩王宗親、士民百姓,朝廷已然一怒興師,遠征南洋。大明王朝可以說是幾乎就沒有消停過幾天,何曾有幹戈平息之時?連徐階那個官場滑頭和嚴世蕃那個奸佞小人都不敢在奏疏中那樣說,你老孫就這麼大言不慚地說了出來,難道就不怕官場士林笑你諂媚?再者說來,你都已經致仕十多年了,莫非還想靠著逢迎君上、溜須拍馬得以再度起複?憑你那多年以前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骨,隻怕就算君父天恩特賜,許你入閣拜相,走不到京城,你就該一命嗚呼了……

不過,官場一切皆有規製,誰先說話,話該怎麼說,都有一定之規。按孫澤生的身份資望,的確該他代表蘇州官紳士人向遠道而來的巡撫嚴世蕃表態,其實也就是向朝廷表白忠心。要向朝廷表白忠心,當然少不了要把這些頌聖的話大說特說、翻來覆去地說。在座諸人都曾經是大明官員,對這一套自然爛熟在心,雖說心中竊笑不已,表麵上卻都鄭重其事地擺出一副凝神靜聽的樣子,時不時還要衝著拈須微笑地看著大家的嚴世蕃和齊漢生兩人頜首示意,表示自己與孫澤生情同此心,完全讚同他的說法。

其實,那些人都在等著孫澤生把這些不用花去分文銀錢,隻需上嘴唇碰碰下嘴唇就能說出來的頌聖話說完之後,聽聽他打算樂輸朝廷多少錢糧--以孫澤生的身份資望,又搶先表態,他認捐多少數目,隻要不是太出格,大家就可以跟著認捐,交差了事。而孫澤生天性慳吝,認捐的數目一定不會太多,大家按他說出的數目認捐,縱然那位遠道而來的巡撫大人不高興,有孫澤生在前麵頂著,大家也都不必擔幹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