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順著林通勝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座蘆棚,臉上譏諷的笑容越發地濃了:“誰為父親大人擬定法名呢?”
林通勝說:“主公生前請龜嶽山萬鬆寺的大雲禪師取了法名,叫‘萬鬆院桃岩道見居士’,我們就依此給主公寫了神主牌位。”
“誦經的和尚呢?”
“這裏有不少受戒的僧侶,屬下從中挑選了三十二人為主公誦經超度。”
原來,流竄明國海疆為寇能獲得巨利,九州諸國又十分貧瘠,不少寺院的僧侶受不了清苦的生活,不惜身犯戒律,涉足萬丈紅塵,跟隨武士、浪人們一道殺人越貨、燒殺淫掠。這些足以使其墮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罪行,甚至得到了所在寺院的默許,隻要他們能敬獻部分掠來的財物供奉神佛就行。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理公道,這些披著袈裟的異國強盜、殺人凶手,終究未能逃脫正義的製裁,大部分死於東海艦隊剿倭之役,餘下的也都乖乖地進了崇明島倭人戰俘營,正好被林通勝用來給已故家主織田信秀的葬禮誦經念佛。
織田信長瞥了一旁似乎對自己剛才表現甚為不滿、陰沉著臉的柴田勝家一眼,笑道:“看權六剃了光頭,還穿著一身僧衣,我還以為他要出家,替父親大人念經呢!”
柴田勝家既憤慨於織田信長對於父親的死訊如此無動於衷,又無法忍受他這樣的揶揄和羞辱,憤然說道:“身為家中重臣,不能在家國危急之時替主公效命疆場,取回敵人的首級,權六愧為武士,隻有削發自責。”
織田信長語氣突然緩和了下來:“作為守山城城主,你以五百人擋住了美濃國三千兵馬長達兩年的進攻,確保了那古野城北麵的安全,已經算是不錯了,為什麼還要自責?倒是有的人--”
說道這裏,他把淩厲的目光投向了站在林通勝身旁的林通勝之弟林美作,冷冷地說:“除了深入三河的前沿要塞安祥城,大高城、丸根城和鷲津城就是我們尾張防守三河的門戶。尤其是鷲津城,是家中僅次於那古野城的第二大城,在整個尾張國,也隻有清洲城和那古野城比它堅固,有旗本武士三十多人、足輕武士兩百多人,守軍三千。怎麼就擋不住今川義元的進攻?聽說隻堅守了半個多月就被今川軍攻陷了,真是給尾張織田家的武士臉上抹黑!而且,鷲津城失陷,那古野就無險可守。如果不是今川義元害怕父親大人‘尾張之虎’的武威,讓他的上洛大軍在鷲津城和熱田神宮之間休整了一個月,恐怕你們這些人也都逃不出來了!”
盡管織田信長對自己力抗美濃大軍的功績給予了肯定,但柴田勝家身為副使,斷然無法接受織田信長對出使明國的家臣們的指責,憤然說道:“我們出使明國是奉了主公之命,不是逃--”
“權六!”織田信長怒喝一聲,打斷了柴田勝家的辯解,說道:“現在是我,織田上總介信長公在說話!即便要向我解釋你們出使的理由,有林佐渡這個正使在,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柴田勝家被噎住了。織田信長的話倒是沒錯;可是,受到他指責的是正使林通勝的親弟弟林美作,林通勝正在羞愧莫名之中,如何開口為弟弟辯解?
織田信長喝住了柴田勝家,又把淩厲的目光緊盯著林美作,說道:“我不相信尾張織田家的武士會那樣沒有覺悟,丟了鷲津城的人心裏應該也在自責吧?”
眾人暗自鬆了口氣:看來,眼前這位昔日的“尾張大傻瓜”、如今的家主也並不是多麼可怕,盡管剛才那樣嚴厲斥責林美作,看樣子似乎不肯放過他丟失鷲津城的罪責,最後還不是得要顧全他的顏麵……
或者,林美作的哥哥林佐渡是首席家老,織田信長縱然不看僧麵,也得看佛麵,斥責林美作幾句,把他丟失鷲津城的罪責揭過去,就當是賣個麵子給林佐渡……
又或者,織田信長分明是在借題發揮,斥責林美作,不過是為了讓林佐渡對他感恩戴德,從此順從於他而已……
注1:林通勝官職為佐渡守,日本人習慣以官名代替姓名,如林通勝便被稱為林佐渡、林佐渡守通勝等。還有,日本人的名字太多,如林通勝又叫林秀貞、林新五郎秀貞等等。甚至還有一種說法,說林秀貞和林通勝不是同一個人,而林秀貞才是織田氏的首席家老,屬於細枝末節,可以不予理會,名字也隻用一個算了。
注2:柴田勝家又名柴田權六、柴田修理、柴田修理亮--都是些什麼稀奇古怪的名字啊!
注3:上總介--日本戰國時期的官職名,也是對地位較高的武士的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