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心裏明白,不論是在大明,還是倭國,商人的地位都很低,尤其是山科卿這樣的公卿貴族,更是鄙夷商人,他能稱呼自己一聲“先生”,小半原因是因為自己是幕府將軍足利義輝殿下的禦家人、幕府管領細川信元的家臣,也有武士的身份;大半原因是自己曾經給他送過錢財,雖說數額當然不能和自己送給幕府足利義輝以及細川信元兩人的相比,但對山科卿這樣的空架子公卿來說,卻是一筆“巨款”。因此,他伏身在地,行了個大禮,說道:“多謝大人記掛。前段時間京都不太太平,在下就跟著各座商人去了堺港。眼下想回來看看,第一個就來拜訪大人。”
山科卿歎道:“不隻是前段時間,眼下京都也還是不算太平啊!平安京、平安京,這麼長時間了,又何嚐平安過?”
汪直也跟著歎道:“大人說的不錯。聽說這些年裏,許多公卿貴族大人們都紛紛遷出了京都,倒是大人您,還一直守著陛下以盡臣節!”
汪直這句話倒不是為了討好山科卿,才故意這麼說。自從朝廷再也發不出俸祿之後,許多公卿貴族活不下去,紛紛離開京都,去投靠某國的大名、領主。他們的地位,跟那些大名、領主花錢向朝廷求取到的官職一樣,也隻是用來裝點門麵而已,說是貴客,其實不過是陪著吃酒聊天、鞫蹴射壺的清客,甚至可以說是頂著公卿貴族的頭銜的乞丐而已。隻有少數人仍留在京都,隔三差五進宮覲見天皇,替天皇處理一些俗務。山科卿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位。汪直盡管看不慣他的迂腐,卻也不能不佩服這個老家夥的風骨……
汪直還在心中感慨,就聽到山科卿說道:“對了,鬆川先生,老朽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先生可否給老朽一點薄麵?”
汪直忙說道:“大人太客氣了。大人職高位尊,又是在下一直仰慕的人,但有差遣,在下無不從命!”
“這個嘛,這個嘛……”山科卿囁嚅了半天,這才說道:“其實是這樣子的,朝廷要冊立皇太子,必須舉行相應的典禮,可是,因為籌不出錢來,所以至今尚未舉行儀式……”
汪直吃了一驚,一句話脫口而出:“在下三年前就聽說朝廷也冊立太子殿下,怎麼推遲至今啊?”
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捅到了倭國朝廷的傷疤之上,趕緊說道:“在下失言,請大人原諒……”
昏暗的燈光下,無法看清山科卿的臉色,隻聽到他長歎道:“鬆川先生雖說不是我們日本人,卻多次來我們日本,又在洛中住了好多年,對這些情況應該不陌生,老朽也就不瞞你了。就算是籌到舉辦典禮的費用,那也是不夠的啊……”
汪直無意之中瞥見,山科卿雖然是對著自己說話,眼光卻一直瞟著另一邊的郭江洪,心裏頓時明白了,他一定是把郭江洪當成了前來向朝廷求取官職的外藩大名、領主,因為是初次見麵,不好直接開口問人要錢,有意對自己說起這些,其實是說給郭江洪聽,心裏覺得好笑,也就不再客氣,說道:“除了典禮費用之外,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太子殿下日常生活的費用啊……”山科卿歎道:“天皇陛下的生計也很困難,不得不把兩位年幼的公主送到寺院去出家,太子殿下冊立之後,就要搬出大內住到東宮去,他和太子妃今後可怎麼生活?如果能有一筆錢財拿來放貸,把收息所得獻給太子殿下,這就不成問題了……”
且不說山科卿這樣哭窮,正好可以引出下麵汪直和郭江洪即將要展開的話題;就算是沒有皇上所交付的那個絕密使命,也沒有擔任大明鎮撫司的要職,象汪直這樣精明能幹、出手闊綽的生意人,也一定會本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宗旨,幫日本皇室這個忙;而且,據他估計,一應開銷超不過萬把兩銀子,還不如當初在海上走私,搞定一個市舶司太監或是沿海備倭衛所的將官的使費。因此,汪直毫不猶豫地說道:“這些都不成問題。所有的開銷全包在在下的身上了!”
聽到眼前這位明國海商大包大攬地願意承擔所有的開銷,山科卿心中十分高興,這才轉而望向郭江洪,問道:“鬆川先生,這位是--”
汪直微微一笑,一字一頓地說:“這位是天朝派來的欽使、大明鎮撫司千戶郭江洪!”
山科卿象是被嚇了一跳似的,坐在床榻上的身子一下子挺直了:“明國人?”
“不錯!”汪直笑道:“貴國皇室、天皇陛下和太子殿下所有的問題,天朝欽使都能解決。大人可否跟欽使郭大人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