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明智光秀畢竟天資聰慧,又曾經在齋藤道三身邊生活過多年,盡得“蝮之道三”的真傳,隻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就穩定了心神,並且想好了對策--隻見他不但沒有繼續跪伏在地上請罪,反而從榻榻米上抬起了頭,跪直了身子,甚至拿起自己食案上的酒杯一飲而盡,這才平靜地說道:“如果主公這麼說的話,請容在下解釋兩句--就因為我自身也有顧慮,所以才沒有提到複興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家門的要求,沒想到這樣反而使主公不高興了,這的確是我的過錯,但主公也對在下產生了誤會。”
對於降服明智光秀,織田信長充滿了自信,並且也已經認定自己已經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卻沒有想到明智光秀韌性還是這麼強,即便是在已經被自己逼到了山崖邊緣的情勢之下,還能絕地反擊,找出說辭來,不禁來了興趣,冷冷地說道:“你是明智一族碩果僅存的男子,又是自幼被嶽父大人道三公收養在身邊,撫養長大、悉心栽培之人,於情於理,你都應該時刻想到複興齋藤氏或是重振你們明智一族,這才是一個人正常的情感與武士的忠義。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什麼顧慮,使你故意不提複興齋藤氏或是重振你們明智一族家門的要求!”
明智光秀毫不猶豫地說道:“主公說的不錯,在下是明智一族碩果僅存的男子,又是自幼被嶽父大人道三公收養在身邊,撫養長大、悉心栽培之人,於情於理,都應該時刻想到複興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這才是一個人正常的情感與武士的忠義。可是,在下前來投奔主公,並不是為了重振家門而來,而是為了天下蒼生。無論是修建歧阜城,還是主公啟用‘天下布武‘的印信,都是攸關天下的大事,也可以說是天下人的公事;而複興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卻隻是在下個人的私事。再怎麼說,在下也應該先大後小,先和主公談公事,而後再和主公談私事。”
明智光秀的這一番說辭大義凜然,反倒顯得織田信長剛才的責難過於小器了。好在織田信長為人坦蕩,並不諱言失敗,微微一笑:“原來如此,或許是我錯怪你了。不過,你既然說複興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是你的私事,就不必和我談了,我也不會因為嶽父大人和阿濃的緣故,格外對你開恩,更不會幫你複興齋藤氏或是重振明智一族的。”
如果被新投靠的主公認為自己是一個自私自利、薄情寡義之徒,自己今後就不要想會受到信任和器重,或許還會被逐出家門甚至責令切腹也說不定。因此,聽到織田信長這麼快就打住了這個話題,明智光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欠身應道:“是。在下會在輔佐主公實現掌控天下、平定亂世的大誌之後,憑借自己的力量複興齋藤氏、重振明智一族的!”
“嗯,這個回答倒是不錯。”織田信長說道:“你既然自己說要先大後小、先公後私,那麼,就再喝一杯酒,然後去繪製歧阜城的圖樣吧!三天之後,如果你拿出的圖樣能夠讓我滿意的話,督修歧阜城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明智光秀離座,跪伏在織田信長的麵前,說道:“在下多謝主公的信任。不過,在下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主公剛才一再提到在下俸祿一事,似乎認為在下是那種貪圖錢財、自私自利的小人一般。為了向主公表明心跡,在下願意不領俸祿。”
織田信長深深地看了明智光秀一眼,突然板起臉,冷冷地說道:“你這是在和我賭氣啊,光秀!”
明智光秀低下了頭:“在下不敢。”
織田信長冷哼一聲:“不敢嗎?你已經敢了!我先說是給你一萬貫的俸祿,又說還考慮過給你兩萬貫,隻不過是對你開誠布公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你卻以為是我認為你是那種貪圖錢財、自私自利的小人,索性就提出不領俸祿。這不是在賭氣,又是什麼?!”
明智光秀說道:“在下的確不是在和主公賭氣。其實,除了要向主公表明心跡之外,在下還有另外一層顧慮:主公家中有許多元老重臣,都追隨主公複興家國、抗擊天下人今川義元,不但將尾張全境收入囊中,還奪取了美濃國,奠定織田氏掌控天下的霸業根基;其中更有許多人甚至曾經追隨主公先父信秀公東征西伐,打出了織田氏信秀一脈的天地。聽說這些元老重臣的俸祿最多也不過三千貫,在下初來乍到,怎敢冒領萬貫高俸?即便主公抬愛,家中其他人也會心生不滿,對在下,更對主公也絕非一件好事……”
這正是織田信長一開始聽說明智光秀想要在織田氏家中出仕奉公時的一大顧慮,可是,經過剛才那一場交鋒,他已經沒有了這個顧慮,更不想被明智光秀牽著鼻子走,就打斷了明智光秀的話,說道:“你又錯了,光秀!你既然那麼精通漢學,應該知道明國有個典故,叫做千金買馬骨。我給你這樣豐厚的俸祿,並不隻是為了讓你盡心竭力在我們織田氏家中奉公,而是要以你為天下人樹立一個榜樣,讓更多眼下還在別人家裏奉公的有才幹的人投奔我織田信長的麾下。要謀取天下,人才當然是多多益善的好。我的這份苦心,相信織田氏家中的老臣們一定能夠體諒的。所以你也不必有什麼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