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算命(1 / 3)

十年前的一個中午我站在深圳深南大道邊的台階上,看著眼前穿梭的車流,正在盤算自己下一步該如何走時,我聽到一個怪異的聲音,顯然聲音是在招呼我。我轉回頭看到一張黝黑蒼老的臉架在一副佝僂身材上的中年男子,在中午熾熱陽光的照射下,他把眼睛眯成一條縫,揮著沾滿汙垢的手讓我過去。我非常疑慮地左右看了看以證實這一行為是否是針對我。顯然,來去匆匆的人流中隻有我和他是此時的駐足者,就象滔滔河流中露出水麵的兩塊黑色礁石。我用疑慮的口氣問他是否在喊我,他點點頭。

我此刻饑腸轆轆,昨天晚上蝸居在朋友床邊堅硬水泥地上的感覺依然困苦著我。到深圳已三個月了,從家中帶來的三千塊錢已經告罄,而且借了同學三百塊錢。在三個月中,我苦苦找尋工作,但毫無結果,於是工作和錢成了困擾我的麻煩事。

從到深圳的第一天起我就深刻感覺到生存的壓力,這種壓力沒有任何人給予,但幾乎時時刻刻感到它的存在,甚至在吃飯睡覺時它都不會減輕。當走在繁華喧囂的大街上;當看到乘著高級轎車、夾著黑皮包趾高氣揚的都市新貴們,一種從內心湧動的嫉妒和仇恨撕咬著我的神經,而且越來越劇烈,我象是荒原上孤獨的巡遊者在尋找注定屬於自己的東西。當一個人內心充滿對前途的恐懼和迷茫,當孤獨和幻滅感充盈思想和肉體,當自卑和狂妄相互交織在一起來折磨還未成熟的心理,痛苦是必然的。假如我不是年輕,不是因為胸中跳動著一顆稚嫩的心,也許失望所帶來的打擊不會如此疼痛,新鮮的皮肉是容易流血的。

我非常不自信地朝男子走去,同時臉上帶著少有的傲慢。不知道我和這樣一個城市垃圾有什麼聯係。我已習慣看到路邊形形色色的乞丐和騙子,我的眼光不足以把兩者區分開來,即便有這樣的能力我也不會給予施舍,我的良知和同情已在都市的陰霾中被粉碎,剩下的隻是冷漠和麻木。

“叫我幹什麼?”我用極其生硬的語氣問他。

“我是個出家的道士,到深圳來化緣,可——”

我立刻聽出男子想要幹什麼,此刻我沒有一點耐心聽他敘述自己的悲慘故事,於是邁開步子準備離開這個令人厭惡的人。

“你不要急嘛,我不是想要錢!”

我停住腳步,“那你要幹什麼?”

“我想給你算命。”

“算命?”我疑惑地看了看他,“我不想算命!”

“你看我不象算命的?”他急急忙忙拿出一張畫著周易符號的黃皮紙攤在我眼前。“我是從陝西來的高人。我可以前看五十後看一百,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看先生相貌奇特,有富貴之像,所以才把你叫住。”

“我沒錢!”

“先生你說笑呢!看你相貌堂堂,不是無錢之人。”

我還有一百元錢,但不可能浪費在這個人手裏。

“我真沒錢,你還是找別人算命吧!”我扭身準備走開。

“你不要騙我了,我算準你身上有一百元錢哩。”

我打了個冷戰,象是被男子最後一句話嚇住似的。我重新打量眼前這個衣衫不整的人,他穿一件沾滿灰塵汙垢斑斑的白色圓領汗衫,一條腿色的蘭色褲子和北方特有的已被磨穿的黑色老頭步鞋搭配在一起有一種灰暗猥瑣的和諧。在對方被陽光過分照射的臉上,黑色和青紫夾雜在一起,五官的搭配極其平常,如果不是他偶爾射向天空的目光中閃過少有的銳利,這個人可以說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這點錢我還要吃飯!”

“沒有這點錢也不會把你餓死,我看出你有大好前程。”

“你真是道士?”

“道無道為之道,人無人為之人。我是不是道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沒有我的指點就錯過大好前程哩。”

我是個不信命的人。如果在三個月前,我決不會被自稱道士的胡言亂語打動。一個人在誌得意滿時不會過分關注自己的命運,隻有當背運失落時才會有宿命的想法,在對前途的希冀中保持心理平衡。我此刻的心情是矛盾的,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該聽一聽道士給我的真知灼見。

“你一卦多少錢?”

“如果算得準少則十塊二十,多則一百兩百,如果不準分文不取。”

“那你看我是幹什麼的?”

“你無職無業,現在正在找工作。”

“你是看相的吧!”

“我看相,也斷卦。”

我基本被打動了,但仍不甘心被道士牽著鼻子走。

“你能看出我以前是幹什麼的嗎?”

“你剛從學校畢業,是個學生。”

必須承認,這個道士是有眼光。我既不帶眼鏡,也絲毫沒有學生的斯文模樣,舉手投足帶著粗魯和漫不經心,語言過於直率不加任何修飾,不修邊幅,並且很少修整亂蓬蓬的頭發,三天未刮的胡須和未有良好睡眠布滿血絲的眼睛很容易讓人看作是流浪者。